傻白直的何朵哪裡注意的到這些，從出站的那一刻起，她滿腦子裡想的都是流程:還有多少事情要說、還有什麽事沒做，以及下一步是什麽之類。加上屋裡燈光本就昏暗，無法清晰分辨每個人的面色，因此她並未留意。只有細心的范美陽將一切看在眼裡，對秦風越發溫柔貼心。

　　“來來來，脫鞋啦！”何朵把一雙嶄新的拖鞋拿給秦風。

　　按照公司規定，在新人考察的日子裡，對方一應吃穿用度都由推薦人自行負責。只有新人成功加入組織後，公司才會把這幾天的份子錢和生活起居費跟其本人結算。如果新人沒能加入，這個成本就得算在推薦人身上。秦風在連州未來幾天的生活費，何朵在來之前就已經交給了范美陽，由范美陽事先代為采購。

　　秦風的臉上閃過一絲遲疑，但很快平複下來，樂呵呵地接受著何朵的安排。

　　晚飯後，宿舍裡終於迎來久違的遊戲環節，這也是何朵最喜歡的內容，拉著秦風玩的甚是起勁兒。只是秦風的整體表現總有些拖遝，不是跟不上節奏，就是動不動就跑出來一句“你們玩吧，我真玩不了”。何朵哪裡放的過他，嘟著嘴巴各種撒嬌。之所以用竭盡全力投入到遊戲中，也是為了能讓秦風看到她是這個大家的一份子，人們對她都很照顧。

　　然而可能是好久沒有玩，亦或何朵加入的日子太短，眾人玩耍的默契並不十分相投，嬉笑間總是隔著一層什麽，這讓何朵多少有些失落。

　　好容易把戲份持續到晚上十點多，人們總算開始起身陸續洗漱了。何朵和秦風擠在洗手間裡一起洗著襪子，嘻嘻哈哈閑聊著。

　　“你們要哪個顏色的盆?”范美陽問道。

　　“藍色。”何朵和秦風異口同聲道。

　　“好嘞！這兩個都是新的，都可以用。早點洗漱，明天還要早起呢！到時候帶你們吃連州最正宗的早餐。對了，你們都是魏州人，那都很喜歡吃麵條吧?”

　　“沒有，喜歡吃米飯。”兩人再次異口同聲道。

　　“嘿，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呀！兄妹倆連喜好都一樣的。”范美陽打趣道。

　　“那必須的。”何朵嬉笑道。兩人一邊洗漱著，一邊又開始談天說地聊了起來。

　　幾分鍾後，范美陽再次前來催促:“行啦，別磨嘰了，趕緊睡覺去啦！”

　　“行吧，那咱們各自休息，明天見！”何朵笑道。

　　“明天見。”秦風緩緩走進男生寢室。

　　“朵朵，你這個乾哥哥狀態不太好哦！你明天要多關注著點他。”熄燈後，范美陽輕輕叮囑道。

　　“沒有吧?我哥不是玩的很好嘛?”何朵覺得范美陽過於謹慎了。

　　“他一進屋子臉都白了，這也叫好?我的傻妹妹，你對你哥是不是不了解?”范美陽著急道。

　　“他本來就很白呀！我倆在一起時還經常比誰更白呢！你想多啦，美陽姐。”何朵不予理會。

　　“唉，多想些總沒壞事，明天你好好跟著你哥，萬一有什麽情況，一定要及時做好調解啊。”

　　“好嘞！放心吧！”何朵完全不以為然。

　　這邊的男生寢室裡，秦風輕輕側過身，釋放出悠長的呼吸聲。眼睛卻看著黑漆漆的屋子，一夜難眠。

　　第二天，范美陽和何朵、秦風一起，沿著之前帶何朵的路徑，進入了“考察”事業的正式流程。

　　令何朵沒想到的是，一整節課下來，秦風的反應出奇地平靜。不論是在課堂上聽講，

還是下午在大培訓師那裡座談，秦風都談笑自如，謙虛和善。只是不管對方說什麽，問什麽，秦風都是“挺好的”“不錯”“好的”這樣的回答。　　何朵欣喜不已，看來秦風並不反感，只不過這個大悶牛在大家面前始終不是放得很開，太習慣客客氣氣。心想他估計是慢熱型，需要自己幫忙一步步敞開心扉。

　　往後的幾天裡，秦風都按部就班地接受著范美陽的安排，一有空就和何朵打打鬧鬧，時不時調侃她一下，玩的很是開心。等到第六天的時候，秦風跟家裡要來四千元錢，正式加入了隊伍，成為何朵的第一位下線。

　　秦風正式加入團隊後，范美陽終於不用再帶著兩個跟屁蟲了。她如今已是培訓師，也需要上台講課，需要在家裡等候新人和同事們的光顧，給人們答疑解惑。而對秦風和何朵二人而言，有單獨相處的時間當然更是自在。有了秦風的陪伴，何朵的生活也沒有像當初那樣寒酸。秦風的家境比較殷實，人又推崇該消費時就要適當消費。跟著他，何朵的五髒廟倒是得到了不少照顧。

　　兩人在快餐店點了可樂，閑散地打發著下午時間。這條已經被全網人踏遍無數次的小步行街，早已沒什麽新鮮，對二人亦是如此。

　　“朵朵，你真的已經休學了嗎?”秦風突然嚴肅地問道。

　　“那不然呢?不是都說了好多遍啦。”何朵對秦風一反常態的提問有些納悶。

　　“你啊！唉！”秦風歎道。

　　未等何朵反應過來，秦風麻利地說道:“我接下來跟你說的所有話，你都要認真聽。並且，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兩件事。”

　　“沒問題！你說！”何朵不假思索道。

　　“呵呵，你啊！話不要說這麽快。按我對你的了解，你不僅不會答應我，而且極有可能會極力反對。所以，你想好了再回答。如果答應了我，就必須做。”秦風坐得筆直，語氣也冷峻了起來。

　　何朵還從來沒見過秦風這種架勢，也不由自主坐直了身體:“有這麽誇張麽?你說你說。”

　　秦風盯著何朵看了半天，歎了口氣，想了想什麽，又搖搖頭，儼然一副想說卻又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這可吊足了何朵胃口，急的她不斷督促道:“怎麽了呀?哥，你倒是說呀！”

　　“好吧！”秦風沉吟道:“第一，我們今天的談話，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告訴任何你我之外的第三人。”

　　“好啊！”何朵輕松說道。

　　“你確定?”秦風持懷疑態度。

　　“哇，我在你心裡就這麽不值得信任啊！要不要我發誓?”何朵著急道。

　　“那倒不用。”秦風笑了笑，但是卻沉吟了起來。

　　“哎呀，你這人能不能不要說話隻說一半?急死人了！”何朵佯裝生氣道。

　　秦風苦笑一聲，下定決心後，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回去，繼續上學。”

　　何朵一聽急了，立刻就準備懟回去，卻被秦風笑著打斷道:“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先別急，別發作，聽我說。”

　　何朵一口氣憋在喉嚨裡，硬生生給咽了回去。此時她心裡早已湧出上百個不回去的理由等待開炮，但看秦風如此篤定，隻好先聽他說完。

　　“這個地方非常複雜，不是你該待的。你聽我的，一定要早點複學，千萬不要把自己的前程毀在這不清不楚的事情上。”秦風再次變臉，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何朵呼哧呼哧喘了好幾口氣，一肚子的話，反倒一下子沒想好從哪句說起，於是下意識地說了句:“美陽姐說的沒錯，看來你這狀態真的有問題。”

　　“哼。”秦風冷笑道:“實話跟你說吧，我從來沒相信過這事。從我來到這裡的第一天。我就知道這事情是騙人的。而且，你不要跟我提范美陽，這個女人太虛偽，我不想聽到她的名字。”秦風嚴厲地看著何朵，語氣同樣嚴厲而鄭重。

　　這一說越發讓何朵覺得不可思議，范美陽對他們那麽好，秦風怎麽可以在背後這麽說人家。照這樣子，秦風心裡的疙瘩可不是一處兩處，這可該從何處解起?

　　“為什麽啊?為什麽啊?那你為什麽要加入呀?”

　　“你不相信，為什麽不跟我說呀！”

　　“你有什麽問題不理解的，告訴我，我給你解答就是。可你怎麽能瞞著我，瞞著大家這麽久?”

　　“而且既然你不認可這事，你幹嘛還要加入?你可以拒絕呀！”

　　何朵連珠炮似的，拋出了一連串問題。

　　“唉，我沒辦法跟你說。”秦風吸了一口可樂，慢條斯理道:“范美陽，我本來不想提她。這個女人，每天都跟在我們身邊，根本不給我們提供單獨相處的機會。”

　　秦風邊說邊搖搖頭，語氣裡滿是厭惡，這讓何朵看得很是生氣。在她心裡，范美陽就是她在連州以來最貼心親切的姐姐，秦風怎麽能這麽說人家?因此沒等秦風說完，她就打斷道:“你為什麽要把人想得那麽複雜呢?你這叫以己度人。任何誤會的產生都源於溝通不當。你有疑慮，可以及時告訴我，告訴她。當面解開不好嗎?非要這樣積壓在肚子裡，積壓成現在這副深仇大恨的樣子！我們每天的工作不就是到處請教，到處學習嗎?那麽多機會，你有問題不問，卻自己藏在心裡。你這樣不合適，時間越長越容易走歪，知道嗎?”

　　何朵義正言辭說了一通，不僅沒把秦風說服，反倒氣的他連連歎氣。見何朵終於把話說完，秦風才壓住怒火緩緩說道:“這是個錯誤的事情，這群人都在做錯誤的事情，你把你的想法告訴他們，不就是暴露自己嗎?這件事情的源頭就是錯的，你在過程中的鏈條上去解，怎麽可能解得開?我的傻姑娘！”

　　“怎麽著?你難道害怕他們扣你人扣你錢，把你揍一頓關起來嗎?”何朵氣憤地說道。

　　秦風看何朵這陣仗，已然知道今天的談話不會成功。延伸由凌厲轉為無奈，隨即變得漠然，沉吟半晌後，歎道:“你啊，被他們洗腦了。今天這話當我沒說吧！”

　　“怎麽能當你沒說?你這人，聊天哪有聊一半的?不行！”何朵急道。

　　秦風無奈地笑了笑，看著這個單純的姑娘，語氣不由變得輕柔起來，說道:“咱就說范美陽吧，我問你，她是你什麽人?”

　　“我同學范倩陽的姐姐啊，在連州最照顧我的人。還有那一屋子的舍友，都是一起摸爬滾打的家人！”何朵不假思索道。

　　“你啊——唉！”秦風長歎一口氣，點起一支煙使勁抽了起來。

　　“又抽煙，快要被熏成大煙筒了。說多少遍了，每天還抽這麽多。”何朵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想拿掉秦風嘴裡叼的香煙。

　　秦風推掉何朵的手，表情又變的嚴峻起來，無奈地說道:“你就是太單純了。一群人都在編織一個謊話，你又怎麽可能找他們去解開這個謊言?范美陽是范倩陽的姐姐，不是你的姐姐，不然為什麽讓你休學了，卻不讓她妹妹休學?如果她妹妹立刻馬上也休學過來了，不用你說，這件事情我保證再也不持懷疑態度！”

　　“你這就是強詞奪理。人家一家人有一個在做不就行了?幹嘛非要兩姐妹都來做?再說就算倩陽想休學，她爸媽也不同意呀！”何朵也無奈地撅了撅嘴巴，對秦風這鑽牛角尖的思想很是無語。

　　“呵呵，如果這事就是他們說的天大的好事，你覺得她會不休學?你明知休學的話你會賺到幾千萬乃至上億，你會不休學?就一年的時間，換一個億萬富翁。這筆帳你何朵會算，她們怎麽就不會算了?”秦風喝完了杯中的可樂，身子往後一靠，已經不想再說下去。

　　“這是人家的選擇，你不要因為別人沒有走和我一樣的路，就去質疑人家的好意。哥，你一定要看到不好的，那你眼裡當然全都是不好的地方呀！我明明看到的就是好，你為什麽要引導我去憑空想象一些不好呢?”

　　看秦風不說話，何朵以為自己的話有了效果，趕緊轉換語氣，語重心長道:“你就是太封閉了，這裡打不開，不願意把自己交給別人。”何朵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繼續說道:“我知道你的顧慮，但你試著換一個角度去看問題。哪怕就是換一點點，也許你就會發現，這事情裡可能有很多你沒看到的面呢?”

　　秦風掐掉抽完的煙，笑道:“算了，咱倆誰也說服不了誰。其實跟你聊這些之前，我就知道大概率會是這樣的結果。”

　　何朵看著秦風，一下子不知如何繼續，下意識地問道:“那你既然不相信，為什麽不走呢?”

　　“為了你啊。”秦風搖頭笑道。

　　“為了我?”何朵心裡一暖，語氣瞬間軟了下來:“我只是你的乾妹妹，又是成年人，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用你這樣犧牲自己。”

　　“話雖如此，可誰讓你喊了我一聲哥呢?你既喊了我哥，我就得擔起哥哥的責任。你這麽天真單純， 我真不想看到這麽美好的你，日後被這樣一群人給帶偏了。”

　　何朵嘴巴一撅，愧疚和感動交雜在一起，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我就知道，這話一說你肯定會哭，唉，真的是，好啦！”秦風歎一口氣，伸手擦掉了何朵的眼淚。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好對不起你，哥。”何朵抽噎著。

　　“你不需要對不起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要走隨時都能走，但是我不能走。我走了，你怎麽辦?”秦風語氣溫柔無比，可一字一頓都滿是無奈和負重。

　　“可是，我還是覺得你想偏了。這件事情的根源還是對於這件事的判斷，如果咱倆誰也說服不了誰，那要不你跟美陽姐聊聊呢?她那麽善解——”何朵始終覺得是秦風多慮了，她希望秦風可以解開心結。

　　但是話沒說完，就被秦風煩躁地打斷道:“不要跟我提她！我說你呀！人家說你兩句好話，給你一顆糖，你就覺得人家是觀世音菩薩了。”

　　何朵也再次怒氣上湧，急道:“你怎麽能這麽想別人?你的心思怎麽這麽黑暗呀！我說不過你，你自己慢慢坐著吧！”

　　第一次正式交心的聊天在何朵的甩手離去下中斷。秦風歎了口氣，一路小跑著追上何朵，哄了好半天，才讓何朵撅起的嘴巴緩緩降了下來。

　　此後兩人只要一獨處，就會對眼前這份“事業”的好壞爭執不休。何朵答應秦風不把聊天內容告訴任何人，這才有兩人之間持久的辯論。這場辯論一直持續了一年，激起兩人之間大小不斷的磕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