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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草》第40章 天道酬勤好運來
  何文的舉措無疑是明智的。經過三日的短暫大學之旅,何朵更加堅定了學習的信念。雖然現在提及未來還過於遙遠,但她明白,一路不斷學習、打怪升級是她必須要走的路徑。

  而對何許夫婦而言,三個孩子都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交流的機會大大減少,難免時常牽掛。適逢鄉裡開始給各戶村民安裝電話,但開戶費卻高達三百五十塊。因此村裡人雖然都很稀罕,報名安裝的卻並不多。反倒是最不起眼的何勝軍積極報名,率先安上了電話。

  終於可以隨時聯絡,全家人都興奮不已,何朵也自此開始了每周給家裡打電話問安的規律作業。彼時何文已經配上了BP機,許嬌蘭如有事情傳達,就會先告訴何朵,再由何朵給何文傳呼。收到傳呼後,何文便會第一時間把電話打回村裡,當真方便不少。

  每次打電話時,何朵都要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排隊,五毛錢一分鍾,每次打個兩三分鍾便匆匆掛掉。後來沒過多久,學校給所有宿舍也都安裝了電話線,何朵和舍友一起湊了二十元買了個外形尚可的電話機接上,完整的通話工具正式告成。自此後只需在校門口買張電話卡,就可以直接在宿舍和家裡打電話了。

  自從身體狀況好轉後,何勝軍便在大隊的不同煤礦上做些零工。但是打零工的錢終究杯水車薪,對他這樣消耗巨大又負債累累的家庭來說,不是長久之計。於是好容易熬到身體徹底康復,何勝軍便辭去了手裡的活計,帶著年逾古稀的老爹獨立創業,四處尋礦找穴。

  畢竟是紅嶺大隊紅極一時的“首富”,何勝軍在選址挖煤方面確實頗有長處。這些年來雖然臥病在家,仍有不少十裡八鄉的村民請他幫忙看礦穴位置。雖然也不是次次都摸得準,但幾率總比普通人大一些。何勝軍總想著,既然之前都是幫別人出謀劃策,倒不如今後自己給自己找寶藏。

  何勝軍和老爸邊看邊走邊挖,三個多月裡幾乎踏遍了周邊的大小山嶺,但都沒有找到理想的礦藏。兩人不斷轉移地點,最後把目光定在了村子後方兩三裡地的一處背陰山地。這是一塊從未被開發過的原始坡地,處在山腰的凹處,背風陰涼,風水看起來很是不錯。

  “從哪兒開始?”何老爺子悠悠地問道。

  何勝軍也不說話,看了看四周,瞅準了最中央的那處坡地,雙腳在周圍踩了幾下,感受土地的硬度。

  來回試探了幾次後,說了句:“就這兒吧!”說完便把鐵鏟懟著對面,右腳使勁一踩,鏟子的半截沒入土中。

  何老爺子掐滅煙頭,扛著鋤頭過去,父子兩人就開始默默挖了起來。就這樣連挖帶炸,再到刨土運料,一乾又是個把月。

  挖開最上層的土質後,往下就是稍微硬一些的鋁蓋曾。鋁蓋是練鋁的直接原材料,但這時市面上對鋁的需求很低。對村裡人來說,一整個三輪車的鋁鈣最多只能買幾天的面錢,還不夠塞牙縫。因此人們大都會連挖帶炸,把鋁蓋敲的粉碎,合著土石渣子倒進山溝懸崖裡。這些如今看來稀缺珍貴的礦物原料,在當時就那樣被泥土稀釋後重新歸入大地。

  鋁蓋挖完後就是大面積的黏濕土塊,村民都稱之為乾泥,整個紅西鄉的土質結構基本都是如此。尤其是紅嶺大隊這一帶,大地按照這種結構模式嚴謹的發展生息。等到乾泥挖完的時候,有沒有礦便已肉眼可見。

  如果乾泥下面是青石堆或青石塊之類,就表示底下不可能出礦,

這個洞穴就要被毫無懸念地放棄。冰冷的石頭在黑暗裡無聲宣示著自己的領土主權,歡送一波又一波垂頭喪氣的村民。反之,如果乾泥往下不是青石,那大概率上也就只有礦石了。這個時候,眼前則會是另一幅歡天喜地的場面。  何勝軍似乎沒有那麽走運。隨著挖掘的深入,覆蓋在中層的那些鋁蓋卻始終源源不斷。何家父子倆沒日沒夜地埋頭苦乾,鋁蓋挖出來一層又一層,倒在山坡裡的渣子把附近的灌木都快要覆蓋住了,卻始終看不到乾泥的影子。

  何老爺子心氣兒一松,平車也不拉了,蹲在礦窩子邊的土坡上,一袋接一袋地抽著旱煙。一直過了半個來鍾頭,方才拍了拍煙杆子,說了句:“老了,不行了,我這身子骨折騰不動了。後面的事兒,你自己乾吧!”

  何勝軍老早看出了老爺子的顧慮,只是老爺子不說,他也無法主動開口問及。如今聽到他這麽嘟囔,心裡反倒松了一松,緩緩地說道:“行呢,不想乾就別幹了,又沒啥的。不過——”

  何老爺子本以為兒子這麽一說,自己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沒想到兒子卻話鋒突轉,弄得他心裡頓時緊張了起來。

  “不過啥?”何老爺子趕緊問道。

  “也沒啥,就是我得話說到前面:要是這往後挖出來礦了,可就跟你一點關系都沒了啊!”何勝軍嘿嘿笑道。

  何老爺子原本已經鐵了心要散夥,如今被兒子這麽一說,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竟然有些猶豫。

  一宿無話。第二日,何勝軍吃過早飯後獨自扛著工具溜達到礦窩子。只見洞口邊正好端端放著一個裝滿水的罐頭瓶和一個舊毛巾。何勝軍嘿嘿笑了笑,朝裡喊了聲:“來了啊!”

  “這都幾點了?趕緊著!”何老爺子在礦穴裡嘟囔道。

  其實何勝軍心裡也有些摸不準,他比何老爺子更怕挖不出狂藏,可是窘迫的生活已經容不得他去猶豫。如果這一出礦穴還不成功,他今後便再也沒機會單乾。眼下已是他事業生涯的最後一賭。

  不過話說回來,按照經驗,有礦沒礦,挖到這個時候也該有眉目了,可為啥這裡的地下土層結構明明就是礦穴的特質,挖來挖去卻一直都是這見不到底的鋁蓋呢?

  何勝軍坐在黑暗的礦穴中,直覺告訴他繼續埋頭苦挖已經沒有出路。微弱的礦燈反射在洞穴四周,陰涼靜謐,四下裡只聽得到自己那被放大的呼吸聲。眼見這鋁蓋層沒完沒了了,如果再這麽耗下去,只怕明天的飯錢都要靠砸鍋賣鐵去換了。

  可是還能怎麽退?難道真的要放棄嗎?左右都是難,可得怎整?

  “左右……左右?”

  正憂心如焚間,一個念頭像黑暗中的火苗般,噌的點亮在何勝軍的腦子裡。

  “對啊,我為什麽一定要和鋁蓋對著乾?想辦法繞過它,往左或者往右挖不就行了!”

  何勝軍茅塞頓開,瞬間活力滿滿,火速奔回家,在倉庫裡翻缸倒袋找炸藥。無奈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越是迫切,家裡越是啥都沒有。尋思了一天后,何勝軍下定決心,來到紅嶺大隊唯一一個賣雷管炸藥的人那兒——崔紅福家。

  “那裡頭肯定有礦,你知道的,我也不是那種亂說話的人。只要一炸,馬上啥問題都沒了!可我現在沒錢找你買,只能賒。”何勝軍硬著頭皮說道。

  這些年他四處借錢,早已成為人人“望而生畏”的對象。即便他真能還的上,只要借錢的人是他,村民們都要格外猶豫,很多人乾脆一口回絕。

  “你要是信得過,就先賒給我,礦一出來我馬上給你錢!要是信不過,也沒事,我再想辦法。”何勝軍話說的雲淡風輕,心裡卻虛的厲害。事實上,崔紅福就已經是他最後的希望。以他的實力和“名氣”,哪裡還有其他法子可想。

  沒想到崔紅福連眼都沒眨,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看你說的,軍子哥,我是那種只看錢的人嗎?雷管和炸藥你拿去,要是挖到了,給我就是。萬一運氣沒那麽好,也不用著急,以後有錢了再給!”

  一番話如雪中送炭,激動的何勝軍熱血翻湧。千言萬語,最後匯成一個重重的字:“行!”

  一路上,何勝軍背著一袋炸藥和十幾個雷管大踏步走著。雖然喜出望外,卻也憂心忡忡。這些年因為貧窮,欠下的錢財債和人情債已經太多。在經濟方面早已聲名狼藉的他,如今還能碰到願意相信自己的人,自是格外珍視。正因如此,他更怕萬一沒挖出礦來,再次讓信任他的人失望。

  “再看下,埋好了嗎?”

  “好了,差不多了。”

  “藥夠嗎?”

  “夠了,差不多了。”

  “呀,你說這個位置行麽?要不要再往左邊挪點?”

  “行吧,差不多了。”

  何老爺子和何勝軍一遍遍確認著炸藥和雷管的位置,雖然話聊的稀松平常,實際裡卻一個比一個緊張。

  終於點燃了引線,父子倆窩在礦洞外一百多米遠的土坡背面,靜靜的等候。七八分鍾後,一聲悶雷般的轟隆聲從洞穴裡傳出,腳底下的地也跟著輕輕晃了晃,直到一切再度歸入寂靜。

  “行了,咱回吧,明兒個早上再來。”何勝軍說道。

  第二天,何勝軍早早地吃完妻子煮的面條,連面湯都沒顧上喝,就顛著大個子快步前往礦窩邊。原以為自己已經夠早,沒想到老爺子比他還快,已經默默坐在洞口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呀,這麽早就到了!”何勝軍說道。

  “呀,睡不著!早就來了。”何老爺子悶聲悶氣地說道。

  “那你進去看了嗎,裡頭怎樣?”何勝軍問道。

  “沒有,不敢進去,等你哩!”

  何勝軍嘿嘿笑了起來,他知道老爺子說的“不敢”並不是擔心危險,只是怕裡面炸出來的不是他們日思夜想的礦,而是一堆廢土。

  兩人默默換上挖礦的髒衣,頭頂架起礦燈,魚貫地窩著爬進了洞穴。

  “好家夥,爸,這次咱們真的發了!”

  也許是因為何勝軍的確足夠專業,也或許只是老天爺可憐他多年來的貧苦困窘。這一回,他真的找到了礦穴,炸出來成噸成噸的黑礦石。

  所謂財不露白,在村裡,不論誰家挖出黑礦石,都會悄沒聲息的低調開采,絕不敢大聲張揚。但是錢財這東西,越是急於遮蓋就越易引人側目。尤其是那一車車拉出去的黑礦,目標扎眼,想蓋都難。即便村民們有意無意湊在一起戲謔刺探時,當事人眯著眼睛一遍遍大聲推搪著“哪有,哪有”,人們也壓根不會相信。那些笑而不語的沉默,寫滿了“你就編吧”的洞明和妒忌。

  何勝軍一家也不例外, 無需任何言語,隻消拉礦的三輪車連續幾天在他家礦穴邊來去幾趟,村裡人便會立刻心知肚明。

  “挖出來了,也不枉軍子這幾個月東奔西跑了。”

  “不容易,也算是能喘口氣兒了。”

  “這下能多吃幾頓他愛的肉了!”

  在紅嶺大隊,多數礦穴中的礦石含量平均可供半月左右的開挖。相比之下那些可以挖上幾個月的礦穴,自然是礦中翹楚。因此挖到礦並沒什麽大不了,一直挖才是最牛逼的。何勝軍就這麽逐漸牛逼了起來。

  眼見著月複一月,大半年時間過去了,去往何勝軍礦穴邊的三輪車次數卻是有增無減。到這時,人們一個個都開始急了眼。

  虎落平陽十幾年的何勝軍,如何能錯過這個揚眉吐氣的機會?每天隻消礦穴裡挖五六個小時,幾百塊錢就到口袋裡了。累了就在家休息一兩天,等精神飽滿時再悠哉遊哉進窯打礦。一個月乾個二十來天,上萬元就納入手中。任他高官也賺不到這個工資呀!

  其他時間裡,何勝軍就坐在家裡,不緊不慢、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人們的玩笑,接待著一波又一波前來探風和“取經”的村民。靠在被家貓抓的坑坑窪窪的破皮沙發上,呷一口粗茶,點一根旱煙,嫋嫋煙霧中吐出的是成功男人的豪氣,這種酣暢淋漓的感覺真真恍若隔世。而妻子許嬌蘭那被生活打磨得黑瘦的身材和面容,在短短的半年中也已變得圓潤白皙。那肉乎乎白裡透紅的臉上明晃晃的照耀著四個字——春風得意。真是:莫欺憨人寡言辭,時來運轉豈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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