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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草》第14章 傾巢而出籬下居
  堅硬的土質是黃土高原地表的主要成分,也是讓窯洞成為當地最經典房屋的主要原因。人們先在厚厚高高的土牆裡打出一個高約三米的大洞,洞口挖出一門一窗兩個空子,門上掛條布門簾,窗戶處則安上木頭架子,從裡側糊上一層麻紙,家的造型便基本完畢。

  窯洞裡會用土石砌一個大炕,炕的核心會做一個小小的中空通道,上面仍然用磚石泥土封住。這炕中通道的一頭連著屋裡的爐灶,另一頭直接延伸到房子外側的牆壁裡,順著牆壁中專門預留的通道直達窯頂,頂端則安裝一個朝天的煙囪。等到屋中爐火一生,煙氣便會通過炕裡的通道衝到窯外的煙囪,繼而散去。如此一來,做飯的同時,整個屋子也被炕烘的溫暖無比。

  由於窯洞大多打在土牆裡面,因此早先的很多房子並沒有屋頂,煙囪都是安裝在窗戶最上方專門預留的小圓洞裡。爐子裡燒火的時候,煤煙會順著煙囪飄到院中,再隨風飄散。

  為了防止家中四周的泥土脫落,人們會把舊報紙、塑料布等挨個貼到牆上,或者用釘子把廢棄的大塊布料釘上去。炕上會先鋪兩層最簡單的薄草席,最上面鋪一層厚油布。女主人每日都會把油布擦得乾淨清爽,這樣一家人便可以隨時隨地坐臥於炕上。炕上靠牆的一面會挖一個高約一米、深約幾十公分的拱形小洞——被窯。被窯口同樣掛一個薄薄的小布簾,被褥等一應寢具平時就收納在裡面。

  白天家裡來客時,主人會把小方桌搬到炕上,人們圍著桌子一邊閑聊一邊喝些粗茶。待客人走後,主人用抹布把油布一擦,炕面便會再次恢復乾淨清爽。晚上只需把油布簡單擦拭一遍,再把被窯裡的被褥拿出來鋪上,就可以鑽進去享受香甜的美夢。

  新中國成立後,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逐漸提高,土窯洞慢慢進化成了磚窯洞。有條件的家庭會提前買好磚塊,請十來個能手給自己圈窯。這些蓋房之人大多來自外省,當地人管叫“流串”,字裡話外難免多帶貶義。隨著越來越多的老百姓開始圈磚窯,加上煤礦等諸多場所的用工需求,活躍在農村裡的“流串”人數越來越多。到何朵出生的時候,老泉村已經有將近五分之一的人是常住這裡打工的流串。

  流串對生活條件的要求很低,只要能夠遮風擋雨,哪怕是個牛棚草廈他們也能委身居住。何朵見過幾次流串們住的地方,不僅外面破爛不堪,連屋裡都是亂七八糟。由於住所都很小,七八個流串不分男女統一住在擁擠的炕上,屋子裡往往只有一個破木桌和幾個小凳子,流串們的衣物都是放在各種編織袋中,再隨意地堆在地上。

  老泉村雖然不算富裕,但相較於這些流串而言卻已是天差地別。因此農民們鮮少看得起流串,日常嘮嗑打趣時經常會拿流串開涮。

  甲:“你看你這邋遢樣,還不如流串!”

  乙:“可不是?!不算話了,要去當流串了!”

  張三:“嘖嘖,打扮的花豔豔的,去勾引流串啊?”

  李四:“哼,去勾引你家老漢的,你可堵嚴實點兒!”

  丙::“別亂跑,到媽這兒來,小心被流串抱走了!”

  丁:“不好好學習,將來長大了當流串!”

  孩子:“媽,小泉子罵我,說我是流串!”

  母親:“他才是流串,他全家都是流串!”

  磚窯和土窯的相同點是都要靠著厚實的山牆建造,區別則是土窯要把牆挖出人可以住的大洞,

而磚窯則要先用石頭打好地基,再用磚石順著地基搭建房屋,這樣建起來的屋子便有了真正的房頂。房頂上會蓋上一層厚約一米的黃土,屋主人閑來無事時便會優哉遊哉踱步屋頂,腳下踢著幾百斤重的滾石來回碾壓,如此土層便會越來越硬,房頂便可以抵擋雨水的滲透。  再往後磚窯裡開始講究用鋼筋打屋架,這樣房梁便會更加結實。家裡的炕、爐子也都紛紛改由磚塊砌成,就連院子也陸續從土院升級到磚院。磚窯的基礎造型雖然出自窯洞,外表卻已清爽了很多,磚塊的材料也使得房子更加乾淨整潔。再到後期,磚窯的造型變得越發時尚,人們開始陸續給自家房子貼瓷磚、砌水泥、刷洋灰,而窗戶也從最開始的小木格加窗戶紙,進化到後來的大方格玻璃窗,甚至是大塊玻璃做的推拉式窗戶。

  何勝軍家最早住的就是傳統大土炕,何朵幼時最喜歡鑽到牆上的被窯裡,抱著一堆被褥自娛自樂。偶有女人們抱著孩子前來串門,那些穿著開襠褲的小屁孩不小心尿到炕上時,許嬌蘭會用抹布擦拭幾遍,油布便重新錚亮潔淨。

  等到何朵五六歲時,何勝軍把家裡的土炕拆掉,換成了時興的大木床。那時的床基本都是請附近村裡的木匠打造,所用的木頭也是農民家自己種了十幾年的大樹。農村的樹和人一樣長的隨意,只需拿個樹苗在山裡或田邊隨意走走,看到哪塊地方舒服順眼就種下去,最多澆上幾次水,等樹苗抽出新的嫩芽時,就只需慢慢等待大自然陽光雨露的滋養了。

  每到過年時,何勝軍夫婦就要把上一年的窗戶紙撕掉,將麵粉熬成漿糊,用稻谷杆扎成的刷子把漿糊刷在窗格上,再重新貼上新買的窗戶紙。潔白光溜的新麻紙立刻襯的家裡光鮮清亮,加上門口和牆壁上貼的大紅對聯,新年的氛圍呼之欲出。再往後錚亮的玻璃窗陸續進入家家戶戶的宅院,那時候何朵過年前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和姐姐一遍遍擦玻璃。

  整個老何家都住在同一個院子裡,房屋也是一整排齊刷刷的磚窯。磚窯一共六孔,最西邊兩孔是何勝軍一家住,中間兩孔由何勝軍的父母和三弟何勝華居住,最東面的兩孔則是何勝軍二弟何勝利家。一大家子共計十幾口人同住在一個大院,每天都熱鬧非凡。

  何勝軍近十年來最大的一筆收入,便是賣掉磚窯的錢。買他磚窯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三弟何勝華。由於老何家經濟條件整體都不寬裕,何勝華遲遲沒有足夠的錢圈窯,以至於結婚也比同齡人晚了兩三年。後來還是何老爺子提了建議,讓大兒子把房子賣給老三,這樣價格不至於太高,給老三省錢的同時,老大也有了一定的收入,最終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何勝軍著急用錢,多年來的虧空讓他早已難從村民手中借到新的資金。相對而言,賣房的確是來錢最快的辦法。於是簡單和妻子商量了下,便同意了。

  房子交割的過渡期裡,何勝軍先騰出靠中間的一孔窯給弟弟和新過門的弟媳住,自己一家則集中住在最西邊那孔。雖然暫時沒有搬走,房子的改造卻還要繼續,於是一家人一邊住在裡面,一邊由著弟弟拆窗戶修葺門面。有那麽一段時間,臥室的窗戶一直只有窗格沒有玻璃,日常遮擋的用具只是一大塊淘汰下來的舊床罩。床罩用密密麻麻的大頭釘固定在窗戶上,雖然難看且無法移動,白天黑夜都一個樣子,至少起到了遮擋效果。

  許嬌蘭:“你看你敲的這個醜嘛,紙墊都歪到哪裡了!”

  何勝軍:“斜著才好看麽,全都方方正正的有啥意思!”

  何勝軍:“女兒,再給我幾個釘子,這兒有點硬,得多釘幾個。”

  何朵趕緊給父親遞了一捧大頭釘,還有母親用煙盒裁剪的小方紙。小方紙塊墊在釘子和布簾的中間,會加大窗簾的固定效果。

  許嬌蘭:“不行,這兒忒高了,這幾個你釘。”

  白天裡爸媽拿著錘頭叮叮當當固定舊窗簾的熱鬧畫面,很多年後依然會時不時冒入何朵的腦海。

  冬季的一個深夜,何朵一家在酣睡中被院子裡罵罵咧咧的吼叫聲驚醒。那時何朵還太小,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記得有一群人在窗外推推搡搡,其中一個很熟悉的嗓音一直在不斷地衝屋內嘶吼。那人一邊罵著她聽不明白的詞,一邊瘋狂撕扯她家的窗簾,旁邊還有其他人拉扯勸架的聲音。

  何勝軍和許嬌蘭先是驚起,對著窗外小聲詢問了兩句,便不再吭聲,而是默默坐在床上,全程甚至連燈都沒有開。

  “挨炮子的,*你*的,活的不耐煩了!**的,我眼皮不用動就能整死你!讓你有個人樣的活到今天是老子懶得理你!我*你先人的,你跪下給我舔鞋底我都不要!賣癟的,窮你*的……”

  竟是他們家最大的債主劉國富的聲音。何朵聽不懂對方罵的是什麽,但知道是非常惡毒的字眼。

  “媽,他罵啥裡?”何朵小聲地問道。

  “閉嘴!寧(安靜)著吧你!”何文狠狠地斥責了妹妹一句。本來現在全家人就已經很揪心了,這丫頭還天真爛漫地問話,何文自是沒什麽好氣。

  好容易被爸媽釘好的窗簾,如今被劉國富野蠻地扯破了好幾個口子,看上去甚是淒涼。後來還是何老爺子和何老太太出來勸誡了一番,劉國富才逐漸消停,人群也擁繞著他陸續散去。

  何勝軍不語,躺下來蒙起被子繼續睡覺。許嬌蘭氣的捶胸頓足,看到丈夫這副窩囊樣,越發怒火中燒,一把掀開丈夫的被子就大罵起來:

  “睡,睡,睡!還有臉睡,睡*吧你!”

  何勝軍心裡何嘗不鬱悶,本想息事寧人,妻子卻偏喋喋不休不依不饒,惹得他勃然大怒:“吵!往死了吵!麻煩麽你!”

  “真**有臉跟我吵,剛才你的嗓門去哪兒了?窩囊死了,窩囊死了啊,我這輩子跟著你!”許嬌蘭大喊道。

  兩人劈裡啪啦吵了個不休,最終還是何勝軍偃旗息鼓,不管妻子怎麽踢打哭鬧,始終悶聲不吭不再搭理,許嬌蘭方才哀哀戚戚地結束了爭吵。

  這一夜,除了三個孩子,夫妻倆都是默默躺著,睜著眼睛從天黑挨到天亮。

  這還是在何朵七八歲的時候,那時何文已經快初中畢業,人事已經懂了不少。但除了憋在心裡暗暗生氣,何文幾乎從不與他人交流。自從父親破產時起,她便見夠了身邊的世態炎涼。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什麽也改變不了,乾脆便不問不看,一門心思上學,把憤恨都投入到對學習的期待上。因此一到上學時間,何文就會背著饃籃頭也不回的離去。何朵本想問問姐姐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麽,然而看到她那一臉的冷峻,也不得不敬而遠之。

  就是在這個夜晚,何朵第一次對一個人生出厭惡甚至憎恨的情緒。似她這般毫無存在感的孩子,除了每次看到劉國富時撅起嘴昂首挺胸揚長而過,也沒有更好的方式去表達情緒。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明明夜深時雙方還恨得不共戴天,可當太陽再次照亮整個山坡,爸媽再見劉國富時,卻都風平浪靜笑臉相迎,那些日常裡雞毛蒜皮的寒暄竟一個沒少。而劉國富也好像沒事人一樣,淡淡地回應一下,然後該做什麽做什麽。彼此的相處分外和諧,就好像那天夜裡的驚變只是虛夢一場。

  “爸,我們到底欠老叔家多少錢啊?”

  “……”

  “媽,我們到底欠老叔家多少錢啊?”

  “小孩子問這麽多幹啥!”

  幾年之後,何勝軍一家傾巢搬走,這次搬家一時驚動了整個大隊。因為以何勝軍的財力,明明連個牛棚都蓋不起來,如今卻搬到了整個大隊最豪華的宅院裡。

  原來這些年劉月生的生意早已做到了市區,而他也不滿足於農村的小格局,便斥資在市中心購置了一套嶄新的學區房,一家人在劉曉晨十歲的時候搬了過去。只是村裡的小洋樓不能常年無人居住,尤其那個大鍋爐,如果長期不用的話恐會生鏽,需要有靠得住的人幫忙打點。這樣的話,自己日後來回辦事時到村裡也有地方住。

  思來想去,剛好何勝軍滿足了所有條件。雖說倆人的關系一直比較微妙,但何勝軍畢竟是個老實人,倆人也算是親戚,索性就邀請何勝軍一家搬去。

  劉月生的邀請對何勝軍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本來他這兩年就一直在犯愁,三弟購買自家磚窯的錢已經差不多都給齊,自己卻始終沒找到新的棲息之地。如今劉月生橄欖枝拋來,對何勝軍而言簡直是雪中送炭。

  只不過何勝軍一家搬進去之後,劉月生雖興衝衝回來幾次,卻都找不到可以容納自己小居的空間,心中不免有些不爽,卻又無法開口,隻得任由他們一家窮光蛋繼續折騰。漸漸的,劉月生回到小洋樓的次數越來越少,很多時候即便到了村裡,也只是在其他地方晃一晃,寧可吃住在別人家,也不會再回舊屋一看。

  “朵朵,聽說你家住進大樓房了!幾層呀?”

  “你住幾樓?裡面是不是有很多席夢思,還有電冰箱,大背頭電視機?”

  “那些樓梯是不是裝在家裡?有多少個台階?”

  那段時間何朵天天被同學們圍著問各種關於小洋樓的事情,雖然劉月生家真正留下來的除了一套破皮的沙發和一張廢棄在二樓偏房的單人床外,幾乎空空如也。但不管她怎麽解釋,過幾天還是會有同學興奮地問著同樣的問題。而住進洋房的何朵也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興奮,反倒是那種寄人籬下的自卑心在身體裡冉冉升起。再牛逼的房子終究也是別人的,而且由於多了一層施舍者的身份,何朵連面對劉曉晨時都會感到絲絲尷尬。好在劉曉晨已經跟著父母搬到了城裡,上了城裡的公立小學,倆人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給了她足夠的時間調整心態。

  “媽,咱家欠別人的錢到底還有多少呀?”這成了何朵懂事之後一直追問到大學畢業的問題。

  不過住在小洋樓的日子總歸是舒適的,冬天裡熊熊燃燒的鍋爐,把家中烘的熱氣騰騰。除了鍋爐房和廚房裡有灰塵,客廳和臥室等居住的地方常年乾淨清爽。再也無需像以前那樣,一到做飯的時候床上凳子上都是煤灰。 每每掃地時,塵土又會飄滿整個屋子,嗆的鼻孔都是土味。

  更讓何朵興奮的是,雖然三樓被劉月生用作倉庫,常年上鎖。但二樓那間堆滿了劉月生家少量雜物的廢棄房間裡,有一些她意外發現的“寶藏”,那便是被前任主人隨意堆放在抽屜和櫃子裡的各類舊書。雖然大多已沒了封面,有些書的內頁也被隨手撕去,仍然不影響何朵聚精會神地逐個閱讀。那是她最開心的神秘時光,也是她積累文學底子、開發想象力的啟蒙時期。

  《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小李飛刀》《半月談》《三朵金花》《故事會》等各種武俠小說、言情小說、時刊雜志甚至光怪陸離的鬼故事,都被何朵寶貝般整理起來,一本接一本酣暢淋漓地看完。這是何朵第一次讀課外書,也是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世上還有如此精彩的故事和美妙的言辭。而那些其中涉及到的諱莫如深的男女情愛,也開啟了她邏輯自洽的“想象”。

  何朵自小便酷愛讀書,只要有字的東西,哪怕是走路時偶然看到的一張紙片,她都會立刻拿到手上翻看。雖然大多都零零散散沒有章法,但對於生活在貧困山村的貧困孩童而言,所有課本裡沒見過的字詞,都可以是如饑似渴的知識來源。這個隱藏在樓上的文學寶藏,很長時間裡都令她興奮不已。豐富的精神世界讓她的內心更加充實,對外界的求知欲和探索欲也越來越旺盛,加上她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和豐富的想象力,極大地激發了她對文學的熱愛,為她的文學儲備打下了初步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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