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北宮皇城腳有一處校場,面積不大,但是卻是大漢王朝極為重要的中樞守備之一,那便是拱衛洛陽的漢室禁軍之一的北軍。
漢室拱衛京城的部隊共有四支——拱衛洛陽的南北二軍,護衛皇城的虎賁、羽林,統稱為“四軍”。
四軍是漢室皇家的直屬軍隊,不但承擔著守衛京師的總要職責,也是當時漢室的“中央軍”,從兵員配備到武器裝備,皆是大漢頂尖。
靈帝朝西涼羌亂,以皇甫嵩、張煥、段熲為首的涼州三名率領西涼部隊平定叛亂,也導致三人兵權過強,以致靈帝將四軍的指揮權交到了大將軍何進手裡,用以製衡涼州三名。
可是涼州三明也都算是忠心之臣,從未想過叛亂,平定叛亂後馬上上交了兵權,導致何進權勢過大引得靈帝不安,這才搬至西園,組建了控制在宦官手裡的“西園軍”。
而中央禁衛也從原來的四軍改為了五軍。
不過因為中原士族對涼州士族的打壓,涼州三名幾乎沒有一個有好下場,被貶官的貶官,莫須有入罪的入罪,還有投靠宦官慘死的,這直接導致了同是涼州系領兵大將董卓對朝廷的信任喪失,安全感暴跌,這才有了董卓亂政的動機,不過這是後話了。
南軍的統領叫做衛尉,虎賁羽林兩支軍隊名義上的統領便是之前被劉辯三言兩語說的乞骸骨辭官的光祿卿劉弘。
而北軍的統領執金吾,以光武帝少年時一句感歎“做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而成為五軍最為惹人注目的官職。
此時的執金吾,正是前並州刺史丁原丁建陽。
而北軍,正是當初讓匈奴不敢南望的並州軍。
是夜,丁原正在北軍官署中就著一碟黃豆喝著酒。
並州之地較之關中關東土地貧瘠,並無太多物產,這也讓就著黃豆喝些小酒成為丁原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現在朝堂的局勢讓他很擔心。
桓靈二朝黨錮嚴重,中平元年張角在巨鹿一聲歲在甲子,天下太平擾得天下大亂,張氏三兄弟雖然很快被鎮壓,但是黃巾匪患未絕,各地州刺史太守擁兵自重。
之前靈帝駕崩,新皇登基,大將軍喚各處領兵豪傑入洛陽,十常侍紛紛被威逼辭官,世族奔走相慶,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沒幾天,大將軍何進卻被十常侍狗急跳牆亂刀砍死在南宮,然後袁紹的西園中軍,袁術的虎賁軍血洗洛陽,一夜之間大漢的未來再次模糊起來。
而被何進生前表舉為執金吾的丁原,在十常侍被誅殺趕緊後,便好似變得無人問津。
畢竟丁原少時貧寒乃布衣出身,後無宗族,前無座師,誰又會在乎他?
兩年前,前並州刺史張懿死於在於匈奴人之手,一時間並州刺史空懸。
而並州北鄰匈奴,西臨西羌,土地貧瘠,如此惡地哪有舉孝廉的世家子弟願意來接任刺史?
丁原抓住了這個機會,自薦成了並州刺史。
而後靈帝組建西園軍,廣招各地猛士參軍,作為並州刺史的丁原,將手中出身最好的兩個將領派到了洛陽入西園軍,那便是雁門豪族出身的張遼,雲中遊俠出身的張楊。
他本想著靠著二人出身高些,亦更加勇武,能夠討好靈帝。
但丁原卻被靈帝之後的一紙詔令從天堂打到了地獄。
靈帝詔西涼軍統領董卓放棄軍權,就任並州刺史!
那是他丁原苦苦經營了近兩年的地方啊!
亦是他用命安定下來的地方啊!
這些功勞難道朝廷都看不到麽?說調任董卓便調任董卓?
而為了安撫丁原,
朝廷僅僅給了他區區一個武猛都尉! 他已經五十有余了,自貧寒布衣一步步爬到了封疆大吏,本以為憑借安定並州之功能夠封侯位列九卿,可是靈帝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便讓他打回了原型!
難道……難道布衣出身就真的沒有尊嚴麽?
可是他又能怎麽辦呢?
董卓不願交出兵權,屯精兵於河內觀望朝廷局勢,而他丁原也在等。
他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在入土之前真正光耀門楣的機會。
丁原等到了。
還未等董卓得到朝廷一個是否能保留兵權的答覆,靈帝卻先一步駕崩了。
為了逼何太后誅殺十常侍,何進詔令各方統帥帶兵入洛。
董卓,同樣被袁家那個“士人楷模”,傳名於士林的袁紹袁本初召喚入洛。
看到如此,丁原意識到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就調集兩萬並州雄兵前往洛陽。
可一心做著“誅宦首功”夢的丁原,遇到再次改變他一生命運的事情。
何進承諾表舉他為執金吾,那是一個比秩兩千石的職位,乃是真正的高官,而條件是讓丁原派出數千精兵偽裝成黃巾賊屠殺河內郡平縣百姓,用以震懾何太后。
丁原從沒想到,自己兢兢業業為大漢守邊,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卻成了何進“養寇自重”的寇……
可何進許諾的畢竟是執金吾啊!
“做官當做執金吾”,那是光武帝兒時的夢,又何嘗不是他丁原的夢呢?
所以面對執金吾的誘惑,丁原派出他最愛的義子,將屠刀舉向了曾經他一直保護這的大漢百姓……
也許從那一刻起,丁原兒時那保家衛國,封狼居胥的夢想塌了,他成了一個不擇手段上位的人。
火燒小平津,兩萬並州軍高喊出誅殺奸宦,匡扶大漢的那一夜,丁原耳邊好像全是平縣百姓的哭嚎。
他踩著幾萬百姓的屍體,終於成為了執金吾。
可是上天好像真的並不善待布衣寒門,自認本該是“誅宦首功”的他,此時好像也無人問津了。
誅殺皇城奸宦的是袁氏兄弟,迎回聖架的是董卓那廝,可是他丁原呢?
此時,一個高大的壯漢推門進來,看到丁原已然有些喝醉,微微皺了皺眉,走上前來輕輕將丁原的酒壺放遠了些,歎道:“義父該注意身體才是。”
丁原醉眼迷蒙的看了那大漢一眼,眼前人年紀不過三旬出頭,身高九尺有余,雙臂修長,身材挺拔,面容剛毅英武,那氣勢如同一頭下山猛虎,渾身上下帶著淡淡的殺氣。
那是在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才有的氣勢!
正是男人最好的年齡啊……
丁原看著眼前人,就好似自己年輕的時候,那是憑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騎射和無人能敵的朔法,他縱橫於九原,曾一戰連殺匈奴大將八人,匈奴無人是其一合之敵,那是何等意氣風發?
而今丁原已是兩鬢斑白,射箭準頭也大不如前,那支沉重的馬槊,揮舞的也不如從前犀利了。
他老了。
“是奉先啊……”
這是他最喜歡的部下,他的義子呂布。
呂布和他太像了,一樣的出身於微末,一樣的憑借一身無敵武藝拚殺成名。
隨著他才如此喜愛呂布。
“奉先,某問你個問題。”
“義父請問。”
丁原噴著酒氣,笑呵呵道:“昔年陳吳在大澤鄉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如今為父亦想問奉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呂布微微一愣,隨即歎道:“義父如今貴為執金吾,切不可妄自菲薄才是。”
丁原哈哈一笑道:“光武帝說做官當做執金吾,可為父明明乃是誅宦首功,卻落得無人問津的下場,這執金吾卻讓某家做的如此窩囊,這官不做也罷!”
看到丁原的頹喪,呂布微微皺了皺眉頭,道:“義父不必如此,我等未必沒有成就功業的機會。”
“哦?”丁原聞言略略坐直了身子。
全並州都知道,九原呂布乃是霸王在世,銳不可當,從軍十余年未嘗有可比肩其武藝之人,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呂布的腦子也是極為好用的。
若以劉辯的前世做的視頻來說,後世人多受小說遊戲影響,隻道呂布是三姓家奴,留下了其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刻板印象,熟不知陳壽《三國志》評價呂布:“輕狡反覆”,乃輕佻狡詐的意思。
呂布或許因為從小沒受過什麽教育,在大局觀上沒有眼界,但是他絕對不是不會用腦子之人,要不然成為漢末群雄之一,讓曹操和劉備這樣的人傑在他手上吃虧。
要不然憑借呂布的一身無雙武藝,何以丁原讓他就任並州軍主簿?
那可是相當於並州軍的軍師啊!
不過丁原也是沒有辦法,他一個布衣草根出身,怎可能有士族讀書人投奔他呢?
只見呂布答道:“如今袁家憑借董卓兵鋒控制朝堂, 但董卓手下不過三千飛熊軍,並非是吾等兩萬並州兒郎的對手,義父只需牢牢守住洛陽城,讓董卓困死顯陽苑,而後袁家能依靠的人,便只有義父了吧?彼時封侯拜相,位列三公,就看袁家有多大的決心拉攏義父了。”
丁原聞言眼睛一亮,哈哈大笑著拍了拍呂布肩膀:“某卻沒想到這層!奉先果然是能文能武,吾之臂膀啊!奉先放心,為父這些年東征西討,膝下並無一兒半女,未來為父職位,定細數傳於奉先我兒,傳我命令,明日著士卒堅守洛陽個門,絕不讓西涼軍一兵一卒入城!
哼!董卓想入城?除非從我丁原屍體上踏過去!”
……
夜色中,呂布拜別已然喝的酩酊大醉的丁原,準備回房休息。
看著明亮的夜色,呂布不禁微微一歎……
丁原,老了。
若是五年前的丁原,絕不會問他什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種狗屁倒灶的問題的。
王侯將相,真的寧有種乎麽?
呂布此刻心中不禁暗自問自己。
呂布抬起右手看了看,上面似乎還有百姓的鮮血。
呵……
屠殺平縣的黃巾賊黑山公?
那就是他呂布罷了……
往日那個愛民如子,一心衛國報效朝廷的義父,居然做出下令屠殺漢家百姓的事,換來的卻是“王侯將相”們的冷事。
那和丁原一般出生的他呢?
又要做什麽事情才能成為王侯將相呢?
這一夜,一對父子都在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