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下意識一回頭,見街口走來兩個華服公子,正朝自己招手。
這才想起來,永璧是賈璉的字。
略一合眼,賈璉想起來,個子略矮些、穿寶藍緞袍的,是鎮國公牛清的玄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的次子牛嵩,他身旁那個瘦高個子、穿月白色箭袖袍的,是齊國公陳翼的玄孫、世襲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的長子陳景行。這二人都是自己的多年好友。
顯然陳景行與賈璉更親近,哈哈笑道:
“小賈這趟回來,整個人都沉穩了。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卻見後面還又跟來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也是相仿的年紀,也是錦衣華服,正是定城侯的玄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鯨的獨子謝千裡,也是個賈璉的死黨。
賈璉趕忙拱手道:
“姑丈家中有事,略有耽擱。”
謝千裡已經大步上來,一把拉住賈璉:
“走走走,喝酒去。你這一走就是兩個月,兄弟們都甚想你,今晚必定得喝個痛快。”
那二人也已經走到近前,還是陳景行開口:
“鯤鵬,你且先放開他,好歹叫他先回府去回個話,哪有一回來不進家門、就先跑出去喝酒的道理?
你當都跟你似的,在家裡稱王稱霸,你老子都由著你?”
牛嵩已經拉開了謝千裡,向賈璉道:
“永璧,你且回去跟家裡打個照面,我們就在這裡等你。
我已經派人去叫小馬小蔣他們幾個,在‘東風樓’給你接風洗塵,今晚不醉不歸。”
賈璉正要說話,身後跑來一人,正是昭兒,急急忙忙打千道:
“二爺快著點兒,林姑娘的轎子已經快到二門了。老太太等著回話呢。”
賈璉趕忙朝三人拱手告辭,轉身就跟著小廝朝裡快步疾走。
還聽得身後謝千裡高聲喊:
“你快著些!別叫我們站得腿酸。”
賈璉草草應了一聲“好好好”,已經走出去十來步了。
趕在林黛玉的轎子進二門換家中小廝抬轎之前,賈璉已經匆匆穿廊過戶,來到正房大院。
小丫鬟將賈璉引進屋,果然見正中坐著一位鬢發如銀的老太太,兩個中年貴婦陪坐在左右說話,一旁還站著一個年輕媳婦。
賈璉低著頭進屋,來不及細看,心中卻不免嘀咕:
“這年輕媳婦不會就是王熙鳳吧?
遠看長相還可以啊,就是這一身的喪氣喲——額,應該是李紈,有文化的小寡婦。”
那老太太就是賈母,果然面目富態,眉眼慈祥,叫人看見就想親近。
賈璉上前拜見,稟明已經接了林黛玉,簡要說了姑蘇之行還算順利。當然,並沒提他在林家所遇之事。
賈母微笑點頭:
“好,好,璉二如今越發出息了,會辦事了。”
又轉頭朝坐在自己右手的那個高個長臉的中年貴婦笑道:
“他出息了,你有福氣了。”
那中年貴婦正是邢夫人,聽聞賈母如此說,趕忙賠笑道:
“還不是老太太抬舉他。”
賈璉前世家中既沒有奶奶,也沒有姥姥,更沒有媽媽,而怨天怨地的父親,又常常和爺爺吵架,哪裡見過這樣其樂融融的長輩對話?
不由心中一熱:這樣的美滿和樂的家庭,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過。
他正暗自感動,忽覺有一道帶著寒氣的目光正朝自己射來,惡毒逼人。
賈璉立即瞧去,那目光的來處,卻是老太太左手坐著的另一個中年貴婦。
她圓臉高顴,滿臉和藹,手裡還捏著一條檀木佛珠,此時已經恢復了神態祥和,仿佛方才那狠毒的一眼,根本就與她無關。
賈璉頓時明白:這必定就是王夫人了。
賈母誇了自己和邢夫人,王夫人心中大為不爽。
唉——表面上是歲月靜好,背後是你踢我咬,這就是自己未來要面對的生活。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並不是你自己隻做好自己就夠了,而是得做好自己的同時,還得做平別人。否則,你自己的歲月就別想靜好。
如今的賈璉哪裡是怕事的人?立刻分清形勢,朝賈母笑道:
“老太太不教導,孫兒哪裡會有出息?都是孫兒沾了老太太的福氣而已。”
賈母笑道:
“這猴兒越發嘴甜了,與他媳婦快不相上下了。”
回頭瞧了瞧,又笑道:
“鳳丫頭在外頭忙活著呢,這會子,你小兩口可還見不著面呢。”說得屋裡人都跟著笑。
賈璉這才抬頭,故意四下裡張望,趁機看清了那站立的年輕媳婦,心道:
“穿得如此素淨,肯定不是王熙鳳。
這年輕媳婦雖然面目有些苦相,可眉眼生得還是挺好看的, 可惜了,可惜了。”
張望完畢,他轉向賈母,故意嘟起嘴道:
“果然是她不在這裡,老太太才多疼我些,那還是她不在這裡的好。”
逗得賈母指著賈璉哈哈大笑:
“這混小子,我對你媳婦好些,你還吃味兒了。”
賈璉見賈母笑道如此開心,心裡竟莫名一暖。
但他不能耽擱,說道:
“孫兒這就去拜見父親,林姑娘也馬上就到了。”
賈母邊笑邊點頭:“去吧,從你老子那裡出來,就早些回去歇著。從姑蘇這一路這山長水遠的,你也辛苦。”
回頭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道:
“咱們家的孩子,都是見人禮數從來不錯的,教長輩見了可愛可憐。”頓了頓,又補了句,“隻賈環上不得台面,我看著就不喜歡。”
得,這句話又是從賈璉身上招出來的,少不得這筆帳又算在了賈璉身上。
賈璉出得門來,果然就又覺得一股寒氣襲來,他心裡已然明了:這一準是趙姨娘。
轉身看去,見正房門口站著的兩個姨娘打扮的婦人,其中一個面目豔麗些的,正斜著眼睛狠狠瞪著自己,正是賈環的生母趙姨娘。
趙姨娘不敢當面招惹鳳姐,卻知賈璉素來是個好脾氣的主兒,此刻聽見屋中賈母又說賈環的不是,心中不忿。
見賈璉出來,故意朝地上小聲“呸”了一聲,咬牙嘟囔道:
“怕老婆沒骨氣的軟蛋包!就指望那母夜叉天天朝上面巴結,一個堂堂大男人,也真不怕丟人現眼,啊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