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聽得一個愣怔,眼珠轉了幾轉,才道:
“二爺經多見廣,在下見識淺薄,二爺說的,在下沒聽說過,也是常有的事嘛。”
他故意做出個十分誇張的不屑模樣來,擰著頭撇著嘴道:
“不過,若是在下說些過去的窮酸苦日子來,比范仲淹斷齏畫粥的事跡還清貧呢,二爺照樣都沒聽說過。”
逗得賈璉哈哈大笑:
“你這窮酸果然狂放!來,喝酒!”
兩日後一早起來,賈璉起來穿衣,發現裡外衣裳都與昨日不同,便將興兒叫進來問話。
興兒撓頭道:
“船已經過了通州,兩個時辰之內就能到東直門,二爺到家還不換身漿洗過的新衣裳?”
賈璉聞言差點沒蹦起來。
通州?
東直門?
我的天呐,我這是順著京杭大運河回北京了?
我說頭兩天興兒說什麽直沽、海津鎮,我覺得聽著耳熟,原來那是天津啊。
這幾日與賈雨村閑談,也是為了打探和印證自己所處環境與原書的差異。偏偏那廝隻將京城稱為“神京”或是“長安”,搞得賈璉一直以為華朝的京城是西安呢。
這個曹雪芹曹大哥也是夠矯情的,你自己在北京就寫北京唄,幹嘛這麽藏著掖著的?
賈璉的前世賈璉成跟曹雪芹一樣,也是個“北漂”,此時故地重遊,說不出的興奮。
賈璉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改口掩飾道:
“這衣裳顏色太豔了。”
興兒撇嘴笑道:
“今日敢是要見二奶奶,二爺心裡不得勁?若是這秋香色的箭袖都叫太豔了,那一會兒披在外頭的大紅猩猩氈鬥篷可往哪兒放呢?”
賈璉又看了一眼擺在桌上托盤裡的衣裳。
秋香色?
這不就是鴨屎綠麽?
古人可真會蒙人,聽名字風雅得飛起,實際——呵呵。
可別一會兒再給我來一頂同款顏色的帽子,你二爺我可當不起這個“綠帽公子”。
外面還配個大紅鬥篷,不知道“紅配綠,賽狗屁”啊?
回家非得穿得跟聖誕賀卡似的,這都什麽事兒啊。要不要再找幾隻馴鹿來給我拉著車?
賈璉內心猛吐槽之後,看著興兒滿臉期待的小表情,只能無奈擺擺手:
“別廢話,換藍的。”
……
船還沒到岸時,興兒就指著岸上笑道:
“二爺二爺,您瞧啊,咱們府裡的轎子、馬匹,還有拉行李的車輛都候著呢。”
賈璉此時倒有些緊張。
這回,可是真正來到賈府了,自己能不能改變結局,見真章的時候可到了。
是騾子是馬,得牽出來遛遛了。
結果,他們真的牽了一匹雪白駿馬在賈璉面前。
賈璉看著這匹玉勒雕鞍的高頭大馬,不由暗自一咧嘴:靠!真給我一寶馬啊?這座駕我沒開過啊。老子處男一枚,從來沒騎過活物啊。再說了,這玩意兒這麽高,我怎麽上車啊?
一個小廝已經跪伏在地,一個長著兩撇小胡子的管家模樣男子上前打千道:
“單大良給璉二爺請安,請二爺上馬回府。”
賈璉顧不得去想單大良是誰,他知道自己應該踩著小廝的脊背跨上馬,只是一時真的很難適應。
他畢竟是來自現代社會。
就算他也曾經是個天天被領導PUA的低頭打工人,可畢竟沒見過如此明目張膽的踩踏壓迫。
他下不去腳。
身後的興兒湊上來,朝單大良道:
“看來是這小子不合璉二爺的眼緣,下回還是別帶出來了,就叫他隻鍘刀喂馬得了。”
賈璉一聽,心下倒覺歉然,趕忙說道:
“什麽眼緣不眼緣的,不過是覺得他有些眼生罷了,就你多事。”
一咬牙,踩著那小廝的脊背跨上了馬。
好在前頭有小廝牽馬,那馬又十分溫順,馬鞍也十分舒適,賈璉坐在馬上,高人一等。
心中不由感慨:
“寶馬也得慢慢習慣才成。看來,做璉二爺也得有個適應過程啊。
方才自己一個不習慣,倒差點拖累了那小廝丟了差事。”
看那邊仆婦丫鬟扶著林黛玉上了轎子,行禮也都裝車完畢,賈璉便命人出發。
賈璉沒有想到京城如此繁華,人煙如此阜盛,更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大半日。
在馬上坐得腰酸背痛,屁股發麻,大腿發木,卻還得挺胸抬頭,做出個貴公子該有的雍容模樣。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腰都直不起來,穿了龍袍也不像皇帝。
終於看見一座掛著匾額的三間獸頭大門時,瞧著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賈璉激動得都要跳起來。
悄悄活動了一下坐得發木的屁股,仿佛是刑滿釋放在即,已經做好了解放的準備。
可人家根本不停。
直到乘馬走過,賈璉才看見,匾上大書的是“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靠,這是扒灰男賈珍他們家。
當然,也是兼美仙子秦可卿他們家。
各種想象著秦可卿的美貌,賈璉覺得以後很有必要多來東府走動走動。
正陶醉間,賈璉又看見了一模一樣的三間獸頭大門,一模一樣的石獅子,一模一樣的匾額。
不,匾額不一樣,上面寫的正是“敕造榮國府”。
我的親娘親奶奶,可算到了!
可這幫人怎麽不停下?
賈璉越過旁邊若乾小廝的腦袋,眼睜睜看著傳說中賈府裡最乾淨的兩個大石獅子,一點點落在自己身後,又一點點離自己越來越遠,卻只能忍著不說話。
這感覺,很像前世頭一天進大公司上班的賈璉成,緊張,好奇,還不敢問。
終於熬到了牽馬的小廝停下腳步,賈璉這才看明白,原來人家不走正門,得走西邊的一個角門。
可見規矩挺大。
肯定屁事特多。
林黛玉的轎子先進去,隨後跟著丫鬟婆子的轎子也進去了。
賈璉這才想起來:自己得下馬。
不能騎著馬走進院,倒不是他天生來的懂規矩,實在是門不夠高,騎馬進去磕腦袋。
賈璉下了馬,吩咐興兒,帶人去給賈雨村安置個住處,畢竟他是林如海舉薦給二老爺的,也算是賈府的客人,禮數不能錯。
剛要邁步進門,忽聽身後有人高聲道:“永璧,永璧,你這早晚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