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容哥兒媳婦秦氏的喪事已徹底了了,賈璉新官上任也已然平穩過渡,秦鍾帶著智能兒也隨著陳也俊去了宣府,諸事皆順。
更喜的,是鳳姐突然有孕。
賈璉連日歡喜,卻不料忽然一日,頓時讓賈璉甚為不爽。
這日,賈璉在朝中偶遇長安縣節度使雲光,二人敘舊之余,說起賈璉日前所托之事已然辦妥雲雲。
賈璉莫名其妙,便問何事。
那雲光雖是一方封疆大吏,卻因久欠賈府之情,也樂於紆尊降貴與賈璉稱兄道弟,笑道:
“可見永璧如今是官大事忙,不就是張財主女兒金哥與長安府府太爺的小舅子李衙內的婚事麽?
永璧既然有信送過來,我這裡自然就與原任長安守備說了一聲,叫他家主動退了他兒子的聘定,也就是了。”
賈璉心中納罕,口裡也只能應著。
回到衙門,問了一通,才有主文的相公回說,頭前有來旺兒找他,說是賈璉囑他修書一封給長安縣節度使雲光,說明張財主要將女兒金哥改聘給長安府府太爺的小舅子李衙內,因為金哥原本已受了原任長安守備的公子的聘定,守備家又不肯退親,便請雲光出面壓製守備雲雲。
文書相公以為當真是賈璉的吩咐,半點不敢耽擱,當下修書,派人連夜送往長安縣。長安縣據此不過百裡路程,兩日工夫俱已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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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登時明白,這是鳳姐借著自己的名頭,弄權插手官場,做下這等不積陰德的事情,不免心生厭惡。
於是趕忙派人前去張財主家打聽,才知已經晚了。
那守備本就是雲光治下,何況又是前任?被雲光一壓製,不得已忍氣吞聲,收回了前聘之物,答應退親。
誰知那張財主雖如此愛勢貪財,卻養了一個知義多情的女兒,聞得父母退了親事,她便一條麻繩,悄悄自縊身亡了。
那守備之子聞得金哥自縊,他也是個極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
兩條人命既死,張財主、李知府兩家落了個沒趣,尤其張財主,還白白送出去了五千兩銀子。
其中水月庵的老尼姑淨虛吞了兩千兩,鳳姐坐享了三千兩。
據說坊間還流傳著榮國府璉二奶奶錯金斷玉的一句豪言壯語:
“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麽是陰司地獄報應的!
憑是什麽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拿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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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TM 也是人乾的事兒?
你王熙鳳天天張口閉口你王家金山銀山,動不動就是“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端的是財大氣粗,拿錢不當錢的樣子。
可你看你乾的這點子沒出息的缺德事兒!什麽錢你都賺,人命沾著血的錢你也敢拿,我可算是明白了,你是拿錢不當錢,你拿錢當你的命!
賈璉心裡堵得發慌,便去福水燒鍋走走。
看帳已畢,不由得對可卿由衷誇讚:
“帳目清楚,事情明白,生意做得好,這燒鍋上上下下的人也都給你調、教得懂規矩明事理,可教我怎麽謝你?”
可卿“噗嗤“一笑:
“璉二爺還好意思說謝我?
一個月前說請璉二爺獎我兩匹絲綢,帶來給酒花和我做新衣裳穿,到如今還沒見蹤影呢。”
賈璉“哎喲”一聲,連說“抱歉”:
“真真兒是我糊塗,言而無信,對不住對不住。
” 可卿笑道:
“我沒那麽小氣。
只是下回,勞煩二爺除了欠我的那兩匹絲綢,還要再加兩塊尺頭,我這裡也要給曲叔和曲嬸子賺下一身新衣裳。”
略一沉吟,又黯然道:
“給我的那塊料子,要素色的,越素越好。
我不敢暴露身份,也不好給我爹爹明著戴孝,只能裡面衣裳穿白,可終究心裡過意不去。”
賈璉點頭歎息:
“你爹爹知道你平安,也就心安了。”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房契和一張地契,遞給可卿。
“秦鍾離京的時候,因怕那些親戚在背後使壞,便將老宅轉賣了。
是我悄悄叫人買下來,還是送在你這裡,好歹是個念想。”
可卿一見,心頭狠狠一酸,瞬間眼淚湧出眼眶:
“這……可教我怎麽謝二爺……”
賈璉連連擺手道:
“如此謝來謝去,倒是你我之間生分了。”
可卿忍住眼淚,用帕子輕輕擦去淚痕,小聲道:
“若是給酒花那丫頭瞧見我眼睛紅了,又要問東問西的,說不得還要以為是璉二爺給我氣受呢。”
說著話,起身去櫃子旁,取出一隻小口瓷瓶。拿到茶壺旁,輕輕打開,便有沁人心脾的松柏清香幽幽溢出來。
“我這些日子先來無事之時,就跟著酒花學釀酒。
瞧他們用甑子蒸酒,我便動心,也將嫩松針用最小的甑子來蒸香露。
將這松露點在茶裡、酒裡,香氣宜人,我很是喜歡,請二爺也嘗嘗。”
從小瓷瓶中滴出兩滴入茶,捧在賈璉面前。
賈璉入口一試,心曠神怡,暢快道:
“也就是到你這裡叫我舒心。
如今那榮寧二府裡頭,個個叫我頭疼,亂麻一般,真真是叫人無從下手。”
可卿收起小瓶,坐回到賈璉對面,輕輕道:
“璉二爺可不是輕言放棄之人。”
賈璉隻覺滿口松香淡淡,神清氣爽:
“放棄?我看著像膽小無能之輩麽?”
可卿搖搖頭, 靜靜望著賈璉:
“二爺的心胸,是能盛得下大江大海的。
一時的溝溝坎坎,也不過用眼前這一杯茶,就能敵過去了。
我明白璉二爺心裡的為難,是不想與璉二奶奶撕破臉,尤其她如今又在孕中。
可璉二奶奶的性子,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
璉二爺,我猜得可對?”
賈璉連連拍桌:
“哎呀,可不是?
你這一片七竅玲瓏心,真真是無不通透!
可知這天下便有春色無邊,不及身邊一朵解語花。”
可卿忽然傷感,卻不肯表露分毫,隻淡淡道:
“臉兒奶奶是個脂粉隊裡的英雄,做事比賈府裡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還殺伐決斷。
二爺是個胸中有城府的人,做事步步為營,件件都有長遠打算,不似那班動不動就口若懸河的宵小之徒。
但我也勸一句,對於不同的人,還是要換用不同的法子。
比如對璉二奶奶,有些話要一點點地透露給她,她慢慢自會明白。
璉二爺若一直不說,她便隻按照她自己的心思去做,從來懶得思量別人的心意。
可若是一回說太多了,她一時想不通透,便又接受不了,反倒可能暴躁。
我還在寧國府的時候,璉二奶奶待我甚好,便是因我時時揣度與她相處的這個‘度’。
孔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聖人尚且找不準這個‘度’,難道璉二爺還能比孔聖人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