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糯從義莊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剛開始跟在她身邊的楚衛不見人影了。
張枯這時候過來,說道:“姑娘,爺去處理一個小案子。”
新糯問道:“是什麽案子?”
“好像是個老婦人過來說找不到她兒子了。”
新糯到府衙,往後面走的時候看見一個房間裡坐著一老一少,想來就是過來找兒子的。
本只是隨意地看過去一眼,隨即新糯一愣。
她邁步走了過去。
老婦人正看著孫女兒蹲在地上玩耍,待察覺一道陰影出現,抬頭看了眼。
看見一個美麗的少女,老婦人不安地站起來,點頭道:“小姐好。”
這是,莫老太太?
新糯從久遠的記憶中扒拉出來這麽一個人,她前世和那夫妻倆就住在京城百裡外的一個小村子,而這個莫老太,便是隔壁鄰居。
小時候吃不飽,這個老太太看見偶爾會塞給她一個餅子。
只是她離開家到凝萃家做小丫鬟的時候,莫老太也沒有老成這個樣子。
新糯轉身,到外面招手讓張枯過來,問道:“怎麽回事?”
張枯過來,說道:“就是這位老婦人找兒子的,但具體是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
此時,外面傳來腳步聲,楚衛在前,隨後幾個差役前後押著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那男人就是莫老太的兒子,新糯對他還算有幾分印象,只是印象中,這個莫大叔並沒有此時的頹廢。
是個很能乾的人,以前她跟著那對夫妻住的村子裡,這莫家家境是數一數二的。
莫大叔常年在外做工,每個月都能捎回去一兩銀子左右。
新糯上前問道:“哪兒找到的?”
楚衛看了眼面色焦急卻沒有立刻撲上來的老婦人,說道:“張氏米行附近的賭場。”
新糯皺眉,看向中年男人,“你去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家裡的人嗎?”
前世她去了凝萃那小院兒做丫鬟沒多久,便被揭破身世暫住在了程府,之後又嫁給許儒清,直到死都沒再見到過熟悉的人。
難道這莫大叔,前世也參與過賭博。
楚衛問道:“你認識?”
新糯搖搖頭。
那邊的莫大叔也被問得有些懵,見此才磕磕巴巴道:“我以前都是小賭幾把,不想前幾日竟然贏了很多,一時沒收住。”
莫老太太忍不住衝上來,在他臉上打了幾巴掌,鮮紅的巴掌印子瞬間浮現出來。
莫大叔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你個糊塗的。”莫老太太罵道,“不知道一家人都指著你嗎?你怎麽能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
跟著去賭場的劉班頭說道:“老太太,還有更糊塗的,我們大人過去的時候,你家兒子已經簽了好幾張賣身契。有您孫女兒的,還有您兒媳婦的。”
莫老太太頭一暈,差點仰到在地。
“娘,”莫大叔趕緊上前扶住老娘,“您別生氣,兒子以後再不敢了。”
新糯到屋裡端了一杯茶,遞給直喘氣的莫老太。
莫老太推開兒子,“你要是想氣死我,以後便隻管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莫大叔立刻十分愧疚的低下頭。
賭輸了賣女兒賣妻子都絲毫不眨眼的人,竟然也會真心懺悔,不得不說,古代的這種對於孝道的教育還真是成功。
這也就是碰見了比較明事理的老太太,若是那種心眼黑的,還真是能拿捏家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呢。
此時的兒媳婦,在婆婆跟前一個個跟小鵪鶉似的,也就沒什麽好稀奇的。
莫老太不再理會這個糊塗兒子,轉頭雙手接過新糯端來的茶水,一雙布滿枯樹皮的老態龍鍾的手顫巍巍的,聲音也顫巍巍的:“不敢勞煩小姐。”
新糯說道:“沒什麽。”
看了莫大叔一眼,又道:“若以後這位大叔再去賭,您隻管到衙門裡來,我們派人去抓他。”
可是朝廷也沒有哪條律法規定,不能去賭啊?
莫大叔張了張嘴不敢說話。
莫老太卻不心疼兒子,感激不已地道謝。她知道,今天自己若不是找到府衙裡來,這個糊塗種子簽下的賣身契定然不能這樣作罷。
將茶杯交給小孫女,莫老太跪下來結結實實的朝這些人磕了幾個頭。
新糯趕緊將人扶起來,“都是舉手之勞,您不用這麽客氣。”
“要不是你們,我們這個家就散了。”說著看向楚衛,“更要謝謝大人,您是好人,回去了,老婆子一定給您立一個長生牌位。”
楚衛應付不了這麽熱情的場面,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新糯。
新糯笑道:“老太太,您不用這麽客氣的。其實是我認識您,我們家大人才這般親力親為幫忙的。”
楚衛:你說什麽是什麽吧。
莫老太太驚訝了,同時滿心糊塗,“您這樣的貴人,怎麽會認識我一個鄉下老婆子?”
“這不就是緣分嗎?”新糯說道:“您家隔壁,是不是住著一家姓陳的外來人家?”
“是啊,”莫老太太一拍手,“他們家男人叫陳二柱,是大約十六年前,從南面的省搬過來的。可他們家,也不像是有您這樣仙子一般親戚的人家啊。”
有了前世總被叫醜女的記憶,新糯現在特別喜歡人家說她漂亮,當下心情不錯道:“我不認識他們家的人,卻知道他們家,順帶爺就認識了您家的人。”新糯說道。
老太太哦著點了下頭,其實還是不明白這小姐是怎麽知道他們的。
新糯馬上又說:“您不常來京城,想必沒聽說過,一個多月前,程府發現了親生女兒和別人家女兒蓄意抱錯的事。聽說,程家那個養女,就是你們村那陳姓人家的女兒。”
啊?
不僅老太太,所有人都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
新糯繼續道:“而且,程家的養女如今整天眼淚汪汪的,想要找到她親生父母,今兒個一見您,我才想起來她父母的所在。”
莫老太太雖然還不明白這個千金小姐是誰,但卻明白了一點,道:“您是想讓我給陳家夫妻帶個話?”
就是這個意思,新糯很期待程雪瑤看見她親生父母的那一刻。
說起來,前世的時候自己也沒有幫程雪瑤找她親生父母的,自己還真是不夠壞呢。
莫老太太也不想揣度人家姑娘的想法,既然讓帶話,她就帶。
於是第二天傍晚才到家的老太太找到隔壁,亂糟糟的小院兒裡,幾隻雞正在蜷著爪子亂撓。
咯咯咯。
雞屎撒的滿地都是。
這一家子都是埋汰人。
莫老太太喊了聲,臉色黑黃的婦人走出來,笑著問道:“莫家奶奶,您來我們家有什麽事啊。”
平日裡,陳家媳婦就是個很好說話的,只是有點手腳不乾淨的毛病。
莫老太太看著這樣的陳家媳婦,怎麽也想象不到她能和她在外面做丫鬟的妹妹,拐帶了官老爺家的女兒。
昨天晚上,莫老太太就去外面打聽了消息,知道程家女兒被換的前後八卦。
唏噓不已。
她說道:“我這一次去京城,你不知道聽說了個什麽奇事。”
一直都在關注京城消息的陳家兩口子早就聽說了,然而得知妹子被程府趕出去,前幾日又被殺,他們以為是程家記恨,便不敢冒頭。
男人還在家裡打過她幾次,說她妹子的打算一聽就是癡人說夢,她也能答應?又可惜當年送出去一個女兒,不然現在也能嫁出去得好大一筆彩禮了。
陳家媳婦心裡突突的,面上還得若無其事地笑著,請莫老太太到裡面坐。
陳家就是一圈籬笆圍著小院兒的茅草屋,裡面黑洞洞的,還不如外面敞亮。
莫老太太笑道:“不坐了,一會兒還得去拔草呢。我呀,真是沒見過大場面,聽說了新奇事就想找個熟人念叨念叨。你可知,京城裡有一戶姓程的大官家?好像那家的老爺,現在還是個侯爺呢。他們家啊---”
陳家媳婦在聽到果然是此事後,大腦裡便是一片混亂,就擔心下一句聽到的是,那侯爺家要捉拿當初換了他們家千金的人。
但是,等等。
“莫家奶奶,您剛才說什麽?”陳家媳婦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莫老太太鄙視道:“就是那程家夫人,她養大了那個女兒,即便得知了不是親生的,也舍不得呢。所以那府裡,才又認了那女兒當作養女,這麽些天了,也不提找她親生父母之事。”
頓了頓說道:“我聽還有人說啊,那程夫人疼愛極了那個親手養大的女兒,可是要把她的嫁妝,全給那個女兒做陪嫁呢。能去侯府裡做夫人的,你說說這陪嫁得多少?只怕比咱們縣裡的地主家還有錢。”
地主家?
就是十個地主家加起來也比不上。
陳家媳婦不自覺滿臉笑,說道:“我以前有個妹子,在大戶人家做丫鬟,聽她說啊,那些人家都是金山銀海的。光陪嫁單子,都得用幾個盒子裝呢。”
準了準了。
還真叫三丫那丫頭說準了。
一直沒敢細打聽,竟不知她的女兒如今這般得那夫人的疼愛。
只顧欣喜的陳家媳婦連莫老太太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看了看隔壁,莫老太太搖搖頭,到現在她都有個疑惑,那程家夫人是傻的不成,雖說養個貓狗的時間長了都有感情,但她一點兒也不疼自己十月懷胎親生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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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剛剛下衙到程府的新糯,沒有料到莫老太太挺有智慧的,將話帶的那麽不著痕跡。不過此時她也沒有時間去想之前自己交代的事,因為眼前正有好大一場熱鬧。
“沈苑,你給我出來。”一個身穿大紅色霞帔,頭戴金釵的年輕婦人眼眶微紅,目眥欲裂地面色猙獰地往程府裡面走。
她連轎子都不坐了,身後幾個丫鬟婆子,擔心地喊著“夫人”,然而程家的下人上前攔,她們一個個的神情也滿是憤恨。
程夫人娘家的侄媳婦打頭,後跟又有十幾個丫鬟婆子相互,一行人氣勢洶洶,前院兒的這些小廝婢女根本不敢攔。
人聲喧鬧像是一個實質的球,就這麽滾進了程夫人安安靜靜的小院兒。
房間裡,程夫人正帶著程雪瑤,開箱給她檢視當年出嫁的時候,程家老夫人準備的壓箱底。
有皮毛,有香料,有玉器,還有金器、銀器。
都是上等的好貨。
“這是一件雪山狐最細軟的絨毛做的狐裘,我不喜這素雅淡色,白放著好些年了。你拿去了,早早地就上身、”
話未說完,外面的熱鬧吵嚷逼近,程夫人皺眉問道:“是怎麽回事?”
大丫鬟已然匆忙忙地跑進來,喊道:“夫人,程家少夫人來了。”
程夫人出嫁晚,娘家侄兒在她身邊長過幾年,她是當作兒子看待的,對這個侄兒媳婦也是極為親近。
當下道:“前天才說她生了的,還不過三天,怎的就跑出、”
“沈苑,你說我怎的要跑出來?”年輕婦人攜著一陣風進來,劈手就打在程夫人面上一巴掌,用力之大,瞬間浮現紅腫。
一路跟著過來的新糯站在門外,看到這一幕,心裡哦豁了一聲。
程夫人也被打懵了,幾乎都不知道身在何處面前是何人了?
程雪瑤皺眉,上前攔在程夫人身前,然而她質問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便也挨了一巴掌。
“少夫人,您不能在我們家撒野?”
大丫鬟和嬤嬤一起上前,但沈少夫人帶來的人更多,十幾個丫鬟婆子上前,瞬間佔據主導地位。
“姑母, 您還真是好興致,”沈少夫人說著,走到那些大開著的箱子邊,彎腰撈起白狐裘皮,嗤笑道:“如此好的東西,都要給這個鳩佔鵲巢的賤貨了?”
“你說什麽?”程雪瑤恨恨地轉頭看了外面看笑話的新糯一眼,又聲音淒楚道:“表嫂,您怎麽突然來我家找母親鬧事,是不是聽了什麽人的挑唆。”
自從她的身份挑明以後,外祖母家那邊,都沒有表現過對她的反感,表嫂甚至還安慰她,根本不可能如此大鬧。
況且別的都不說,還要因著孝道顧忌一二。
若不是被挑唆,表嫂絕不會如此行事。
但到底是什麽樣的事,讓一向穩重的表嫂這麽無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