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飛橋笑道:“閑來找你爺爺奶奶聚一聚,你這丫頭,不是還要去京兆府做事?怎麽現在才起?”
夏日早晨的陽光十分明朗,照得整間院子都亮堂堂的。
師父那張紅光滿面的臉也是份外清晰,新糯走過去,在一旁坐下,“師父,看您的臉色不錯,是有什麽好事嗎?”
遇到問題不想回答就轉移話題。
隱飛橋面上笑容更深,指了指小徒兒。
這時,新老太太端著一筐子饅頭出來,笑道:“糯兒快去洗漱,就要吃飯了。”
新糯吐了吐舌頭,起身去廚房,然後豎著耳朵聽外面的談話,爺爺說“不妨事,吃過早飯我和你去方老頭兒那走一趟。”
奶奶說“你說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是這麽憐香惜玉。”
師父毫不以為恥地哈哈大笑道:“女子本弱,還沒有長成的時候更是一場風雨就能摧毀的花骨朵,我有那個能力,自然要幫他們一把。”
聽到這兒就不用再問了,她家師父看起來風流不羈,其實天生憐弱惜小,更難能可貴---換句話說令她不理解的是,師父並不是假裝的喜歡幫弱小,尤其是那些流落風塵的女子,師父是真心的幫助她們。
在新糯小的時候,師父還年紀,堪稱俊美風流,經他伸手幫過的女子,往往十個裡有八個想嫁給他,那時候便需要新糯去給師父裝女兒。
不過即便那樣,願意過來做現成繼母的人也不少。
為此,師父引來不少麻煩。
但他從不覺得那些女人麻煩,即便偶爾遇到幾個人心不足的,也能因為對方是女子而找到可原諒的理由。
新糯很好奇師父這點乖毛病,問過爺爺,爺爺說師父小時候是由他母親嘗盡艱辛養大的,是以他自來對女子多有好感。
新糯問既然師父對女子有好感,怎麽一生不娶妻。
奶奶便笑著說:“不管是多大方的女人,都不喜歡自己的男人經常幫助其他女子。”
她師父沒有娶妻,幫人的時候倒是挺自由,為此也結交了不少好友,然後隨著年紀的增長,新糯感覺師父明顯害怕孤獨了。
在思緒間,新糯洗好臉走出來,外面三位老人已經把話題轉移到別處。
“糯兒,來來,”見新糯出來,隱飛橋招手道:“師父來時給你帶的櫻桃煎。”
紅色油亮的櫻桃在白色的瓷盤裡尤其好看,新糯從小喜歡吃甜的,當下口齒生津,坐下來就掰一塊饅頭,一顆一顆的甜軟櫻桃就著吃。
說起來,她這種吃飯是帶著窮氣的,也就是曾經沒吃過好吃的,吃起來一定兒都不講究。
但三位老人看她吃得香,皆是面上帶笑,時不時還提醒一句:“慢點兒吃。”
在他們看來,自家糯兒喜歡的都是好的。
吃著飯,隱飛橋問道:“在你大師兄處混得怎麽樣?”
新糯點頭,“挺好的,大師兄都不管衙門裡的閑事,我現在就好像是京兆府的大管家,胥吏們有什麽事都要先請示我呢。”
隱飛橋笑道:“如此看來,糯兒是更喜歡你大師兄了?”
“嗯,”新糯一點兒不好意思都沒有,“二師兄有點傻,那天我遇到二師兄的幾位好友,他們說話時,我聽到說我醜的,這話是您傳給二師兄的吧?讓他和他的朋友都以為我是個醜八怪?”
隱飛橋忍不住笑起來,“長得漂亮的人不怕說醜,見到你真正的樣子,你二師兄是不是很震驚?”
新糯又吃了一口櫻桃就饃,搖頭:“沒有,二師兄一點反應都沒有。他還把我幫忙的事給安到了我死對頭身上,這些年對她別提多好了。想想就氣不過。”
這又是怎麽回事?
隱飛橋迷惑。
“這麽丟人的事,二師兄肯定不跟您說,”新糯撇嘴,就把元忱把給他瑪瑙的人當做救命恩人,還把這個救命恩人當作是程雪瑤,這些年對她的諸多照顧,都是因為此。
隱飛橋:---
二徒弟好像的確有些蠢,好像忱兒跟從他習武沒多久,就從當鋪裡贖回來一顆瑪瑙,然後整天當做寶貝似的帶在身上。
忱兒表面看很像他,心裡不藏事,實則特別能穩得住,他好奇問過幾次,那孩子從沒有松過口。
不想竟是助他度過那一段困窘時期的寶貝。
可後來認錯人,這的確有些尷尬。
難怪小徒兒說他蠢了。
吃過早飯,隱飛橋使用輕功,如同來時一樣避著程府下人離開,新糯和她爺爺一起出門。
“現在天熱,我早晨起來便煮的冰糖綠豆湯,糯兒你帶一盅到京兆府。”新老太太起身,說道:“和楚、大人一起喝。”
新糯在京兆府也是有綠豆湯喝的,但她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奶奶親自煮的綠豆湯,叫帶那一定得帶。
盛了一盅綠豆湯出來,正找籃子裝呢,一個眼熟的仆婦走進門來。
新糯:“老夫人找我?”
仆婦笑著施禮,道:“老夫人知道姑娘整日忙,就叫您忙著,這是讓老奴來請新老太太去說話的。”
啥?
新糯和爺爺都看向奶奶。
“您什麽時候和程老夫人這麽熟悉了?”新糯把奶奶拉到一邊,小聲問道。
新老太太示意孫女兒別急,想說實話吧,然而現在又不是場合,隻道:“我們聊得來,具體的等有空了再細細與你說。”
新糯:“您確定?”
那程老太太沒有故意欺負您?
在新糯看來,程家的這個老太太,可不是什麽好貨色。
就是越老心越壞的那種人。
新老太太確定地點頭,“和你爺爺出去吧,奶奶平日還無聊,這兩日有個聊得來的老姐妹,挺愉快的。”
程老夫人那邊的仆婦嘴角抽抽,您是愉快了,卻每次都把自家老夫人氣得摔一遝子東西才能出氣。
新糯見奶奶這麽肯定,點頭道:“那好,要是程老夫人故意為難您,您一定要告訴我和爺爺。”
仆婦:怪不得老夫人一直說這外來的養不熟呢。
新糯看了這仆婦一眼,笑道:“照顧好我奶奶。”
這姑娘說話時笑意盈盈的,卻莫名讓人有一種懼怕之感,想到昨天晚上被她三言兩語說了說就被趕出去的那幾個仆婦,仆婦有些害怕。
笑嘻嘻地答應道:“二小姐放心吧。”
新糯也不管她這答應的有多少敷衍真切,叫了春月來,“你跟著我奶奶一起去。”
春月鄭重施禮,道:“奴婢會好看好老太太的。”
出了程家,新老爺子才跟新糯道:“當日你回來,程家設認親宴,不少人都知道你帶著爺爺奶奶一起過來的,程家人再沒腦子,也不會就在他們家動手。”
新糯點頭:“我知道,表明一下態度罷了。只是爺爺,程家那位祖母,我是有所了解的,她很為自己的貴婦人身份驕傲,根本不可能和我奶奶那樣的農家老婦相談甚歡的。”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緣故呢?
新老頭被孫女兒看得咳了聲,這個孫女兒啊,鬼靈精的不行。
老妻的出身,本也沒想瞞著她的,以前沒說過,那只是因為覺得自家一家人都不可能再回京城這個地方了。
想到此處,再仔細一想,他們老兩口瞞著孫女兒的事不少呢。
有些愧疚怎麽辦?
新老頭笑道:“你奶奶不是說了,這話不是一兩時能說清的,找機會細細與你說。”
話音還沒落,便看見隱飛橋在前面的路口等著,“我先跟你師父去了,你去忙。”
新糯更加好奇,這是能有什麽事瞞著自己的?難不成奶奶和程老夫人是姐妹?
不可能吧。
新糯翻身上馬,小小地打了下馬屁股,另馬兒小跑著向京兆府走去。
今日的京兆府比較熱鬧,衙門公堂外站著幾個和尚,還有一夥子粗布鍛打模樣的人。
那群人中間一個比較年長的,正拉著一個腦滿腸肥的和尚說著什麽,馬蹄聲接近,那年長者看了一眼,見是個富貴逼人的女子,趕緊小心地往後面退了退。
即便他站的方位並沒有佔領大陸。
新糯走過去,到京兆府這邊的大門口停下。
“新姑娘。”守門的差役上前來牽馬。
新糯問道:“那些人幹什麽的?”
差役看了一眼。說道:“那是城外浮雲寺的和尚,來告狀的,說那些佃戶種寺裡的地不給租子。”
從道門衰落,大月朝便是佛教大興,外城裡都有一個佔地規模不小的皇家寺院,城外的話,大大小小各種寺廟更是不下百數。
這些和尚吧,說是出家人,卻比紅塵中人都要看中紅塵,一個寺廟往往要許多養活僧人的田地。
堪稱是大月朝一大地主類型。
相比較和尚,新糯更喜歡道士,畢竟道家的圈地意識不強,頂多就是弄個觀置個爐子煉丹。
他們追求的是長生,還有丹藥這個收入來源,相比較不會那麽霍霍人。
要霍霍,也是那種不舍得富貴的想要追求長生的人。
而且煉丹又不是完全騙人的。
新糯總覺得,道士煉丹還算是一個比較有益的活動,要說證據,豆腐不就是在煉丹的時候發現的嗎?
這麽想著,新糯就來到書房,先去摘一顆黃澄澄的枇杷,然後才走去屋裡。
楚衛已經在了,見她過來,說道:“落花巷女屍案已經清楚,你準備一下,今天上午我們開審。”
新糯問道:“那馮大認了。”
“認了,”楚衛抬眼,眉目間含著笑意,心情很好的樣子,“還咬出來一個更大的線索。”
新糯想了想,“跟之前你讓並案查的那幾樁乾屍案有關?”
楚衛果然心情很好,當下就十分讚賞的說道:“聰明。”
新糯笑了笑,又問:“馮大怎麽說的?他為什麽要殺凝萃,柳平原真的是如他說的那般是無辜的?”
“你怎麽如此多問題。”楚衛歎了一聲,眼中卻還盈著淡淡的笑意,但還是簡單的說了,“馮大說,千機教頂層中,一直有著一個說法,用一個心想事成圖案,將活人的血引出來,摻入飲食或者藥物中,給病人吃了,可以治愈絕症。”
正說著,胡憑充滿喜色的聲音傳來,“爺,找到凶器了。”
然後人手裡拿著一柄用棉布包著的尖刀,刀明顯的被擦洗過,沒有血跡。
若要做證據,還需要仵作的檢驗。
只是大月朝似乎沒有什麽能夠查驗消失血跡的辦法,如果馮大是個會鑽空子的人,翻供不認的話就麻煩了。
新糯把刀接了過來,仔細看過後就把這點隱憂放下。
刀子處理的並不是那麽乾淨,刀柄潛入手柄木頭的那裡,似乎還有些鐵鏽色。
胡憑高興道:“是在那馮家女兒的床下找到的,咱們去搜查的時候,馮嫁女兒似乎知道事情敗露了,哭著要認罪。”
“她太吵,我們把人也帶來了。”稍候進來的蕭山補充說。
楚衛點頭,“不錯,先把人安排在公堂東側。”
這個案子影響不太好,他並不打算開堂審理。
匯報完之後,胡憑和蕭山退了下去。
新糯道:“馮家女兒真的吃摻血的藥了?”
當日在馮家,她就覺得疑惑,馮家的擺設並不像是多講究的,然而卻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味。
如今看來,定然是特意買的香料用來壓製那些血腥味了。
楚衛說道:“是心尖血,混合在藥丸子裡吞服的。所以還有一個證人,你倒不必擔心倒上沒有血無法作為證物。”
新糯想問是哪裡的大夫,這麽大膽子敢把血做成藥丸,但轉念一想,或許人家不知道是人血呢。
正在這時,負責接案件的王胥吏進來,將外面那群和尚告狀的事情說了。
楚衛說道:“叫鄭同知去審理。”
這樣日常的案件,他要是都管的話,再來兩個自己也忙不過來。
王胥吏便說道:“小人知道鄭同知一向負責此類糾紛,但鄭同知剛去了,那為首的和尚務必叫府尹大人親自審理才行。”
新糯收拾著落花巷案子需要的證據和卷宗,聽到這話輕聲地嘖嘖了下,大月朝和尚有多牛批,她在響水縣就見識過。
這群人,就是被大月對和尚的寬容給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