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晉軍還沒出營的時候,門外就出現一隊手持白旗的青唐騎兵,約有十數人。
直接來到了營門前。看架勢卻是使者。
“青唐使節拓跋戈,求見大晉劍南節度使武安侯傅帥。”
兩軍交戰的時候派遣使者,通常只有兩個目的,第一是求和,第二是約戰。
“令大軍按照部署依次出營,正常進發,四郎你去人引進來。在讓史萬年雷勃鄭逢春幾人來中軍大帳。”
傅津川這會兒正在披甲,雖然最為主帥,幾乎沒有他親自蹈陣的機會,但他還是仔細的監察了一下各處的綁帶和縫隙。
小半柱香之後,一個身穿白色皮裘,頭上帶著瑪瑙額帶的年輕人走進了晉軍的中軍大帳。
這是拓跋戈第一次見到傅津川,眼前幾乎與他同齡的男子,相貌奇偉,即便是坐在那裡,也能夠看得出身材高大魁梧,雙目透出懾人的光,可謂鋒芒畢露。
他上前一步左後疊於胸前,微微低頭,“小子拓跋戈,見過傅帥。”
“王子不必多禮,有事直言即可,你應該也看到了,大軍尚在調動,本帥這邊正準備率軍出行,時間緊迫,所以不必客套。”
傅津川也知道來人是青唐大軍的二王子拓跋戈,但不管對方是誰,與他而言都是青唐使者,用不著客氣。
拓跋戈在來之前心裡也有些準備了,聽到眼前這位晉國主帥如此直接了當,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畢竟現在的戰略主動權,可是在晉人手中。
而這位又是如此年輕,擺出這副架勢,沒有折辱他,已經算是這位將軍氣度過人了。
“傅將軍,我這次了,是希望兩家各自罷兵,握手言和,這次青唐出兵,實在是受了貴國那些叛賊的蠱惑,所以才妄起刀兵,因此造成兩國傷亡,這也是大君不想看到的,所以我青唐願意為大晉奉上牛羊兩千頭,作為賠禮,希望能跟大晉化乾戈為玉帛...”
帳篷裡此時自然不止傅津川一個人,還有節度判官許應龍,參軍張杲、李法真,主簿崔恕己,還有此刻站在帳中極為尷尬的新參軍拓跋昊,武將則有鎮國將軍趙元棋,牙兵統領傅渭川,歸正軍使雷勃,副將陳矯等。
這一番話自然引得眾人連連發笑。
這邊不等傅津川開口,節度判官許應龍就開口駁斥道:“拓跋王子,你此行,不覺得有些晚嗎?我大軍來此快兩個月了,你現在才想起求和?之前你青唐大軍攻打我大定戍堡的時候,可想過求和?攻下甘松嶺的時候,可想過求和?圍攻松州的時候,可想過求和?我大軍兵至圍攻我大營的時候,可曾想過求和?”
許應龍這連連發問,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勢。但傅津川卻覺得這話說的,還是有些溫和了。
拓跋戈面對詰問,面色如常,開口道:“這位先生說的有道理,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罷兵,對兩家都好。”
一聽到拓跋戈說道此一時彼一時,這邊史萬年直接大聲喝道:“什麽這時那時的,剛來的時候耀武揚威的,現在落了下風了就不想打了?合著你們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哪有那麽便宜,大帥,不如就直接把這什麽叫鳥王子給一刀砍了祭大旗,今天一鼓作氣,必能大破青唐軍。”
史萬年的話引得好幾個將領都高聲附和。
“對,殺了祭旗。”
拓跋戈聽著眾人的話,也並不驚慌,只是很平靜的望著坐在主位的傅津川。
隨後只見這人輕輕一抬手,原本有些喧鬧的中軍大帳立馬安靜下來,拓跋戈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驚異。
他是青唐王子,
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藩人,就帳中這些將領,一個個頂盔掛甲,威武健勇,且身上都有那種百戰之余的彪悍氣息。他也是常年軍伍的人,能夠感應道。這些悍將,其實往往是最難駕馭的。而眼前這個將軍主帥不過隨手一比劃,就讓原本喧鬧的大帳安靜的針落可聞,見微知著。這說明這位武安侯,平日裡在軍中也必定是能威信大行之人。
這可不是光靠什麽家世出身做到的。
在軍中面對這些驕兵悍將,若沒有過人的本事能耐,誰會信服?想起面前奇偉男子的赫赫威名,方知盛名之下無虛士。
“拓跋王子請回吧,求和之事,非本帥所能預之,本帥身為劍南節度使,專征殺伐,想要求和?去上京城吧,你所求之事,在大晉只有陛下能定奪。況且身為大晉將軍,如有犯我大晉疆域者,也只有戰之一道,只要本帥還是劍南節度使,統禦西川諸州,就勢必跟來犯的青唐人周旋到底。”
傅津川的話說完之後,拓跋戈立即道:“大帥別忘了,我青唐尚有大軍十余萬,若是打下去,勝負未可知也,且西川腹地尚有紅蓮軍作亂,即便大帥可以將我軍擊敗,又能有多少余力去收拾紅蓮軍呢?如今兩國罷兵,握手言喝,大帥自去收拾內亂,難道不是上策?且大帥年方弱冠,若是全破我青唐大軍,立下蓋世殊功,這對大帥您就是好事嗎?”
這話一出,讓眾人紛紛無言,一眾幕僚全都鴉雀無聲。
因為他說了一個非常敏感的事情,傅津川實在太年輕了。才二十二歲,就已經官拜劍南節度使。
他父親英國公傅懋修稱帥建節之時已經年過不惑了。
半晌之後許應龍才開口駁斥道:“拓跋王子莫不要危言聳聽,滅了你青唐,立下蓋世殊功,如何就不是好事?”
這邊還有雷勃也直接開口罵道,“你這賊酋好生狡猾,還想著亂我軍心。大帥,請下令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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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請下令殺之...”
而此時,始作俑者拓跋戈的額頭上已經微微有汗了,不過是冷汗。被額帶擋住,所以旁人看不出來。卻不是因為這些人高叫殺之。
因為與他對視的人,那凌厲眼神,直接讓他的心神大震,幾乎破防。
“哈哈哈...”傅津川爽朗的笑聲讓大帳之中原奔有些肅殺的氛圍緩和了些,一眾武將也各自站會隊列之中。
“我常聽說,青唐二王子拓跋戈智勇雙全,今日一見智勇雖然不可知,但這三寸之舌,足以做個辯客。不過你所言,卻沒什麽道理,若能讓你青唐盡滅,我大晉西北自此安定,而我也可不必在統兵攝將,就在上京城過幾年安生日子,豈不美哉?若不是你們青唐非要犯我大晉疆域,我又何苦來這劍南西川與你等周旋?”
“剛才許判官說的很好,不是你們要拿下松州,直驅成都的時候了?現在打不過,不想打了?”
“晚了。”
“我今天依舊會統大軍而出!我等武人,沒有和,只有戰!”
“這大晉的土地,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這裡也給你指條明路。”
“若不想戰,不妨讓拓跋赤德牽著羊來到我營門前?”
“我是領兵之人,不能擅自議和,不過若是外邦來降,卻可收納。”
“如何?”
拓跋戈的聽了這話之後,臉色微變,“大將軍的意思是,絕不肯放我十數萬大軍一條生路了?就當真不怕魚死網破?”
傅津川笑道:“你的中原話說的不錯,是有這麽句話叫‘魚死網破’,可惜啊,我這麽多年,也見過能把網撞破的魚,要不你回去試試?看看我這網,是不是就這麽容易破的。”
拓跋戈歎了口氣道:“將軍真就不擔心?須知,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傅津川搖搖頭道:“沒用的,你把這話說出口,我為了避嫌,更得拚死一戰了,還有貴國若是想求和,可以遣人去上京,我可以給貴國使節開個路引,除此外我是想不到有什麽能幫到拓跋王子你了,回去告訴拓跋赤德吧,要麽降,要麽戰。跟我這求和,求不著。”
“拓跋參軍,送客。”
拓跋戈聽到送客兩字,就知道了這趟出使徹底失敗了,而且他其實對此是早就有心裡準備的。
異地相處,換作是他,也不會同意。
不過隨後他才意識到,“拓跋參軍”,原來他的兄長已經是晉國主帥幕府中的參軍了。
拓跋昊一聽,只能應道:“諾。”
隨後拓跋昊跟著傅四郎一起,陪同拓跋戈出了中軍大帳。
帳外拓跋十七和十幾奴牙郎在等候,見到拓跋戈和拓跋昊一同出來有些詫異。
拓跋十七想了想,還是跟對方點了下頭,其他十幾個奴牙郎則是按照青唐禮節照常行禮。
他在帳篷外面,但也聽到了剛才裡面的對話,也知道拓跋戈幾乎是將能說的話都說了。
而且也並沒有墮青唐人的士氣,雖然這個東西本來就沒有了。
拓跋昊和拓跋戈並肩而行,拓跋十七和傅四郎走在後邊幾步遠,軍營之中兩邊的士卒都已經列隊完畢,有的已經在牽著馬出營了。
“恭喜你啊。”拓跋昊率先開口道。
“有什麽可喜的,其實我現在倒有些羨慕大哥你了。”拓跋戈自嘲道。
拓跋昊笑道:“羨慕一個階下之囚?你未來可是要做大君的人。這話說出去是讓人笑話的。”
拓跋戈道:“大君?先能活著回到紅山宮再說吧。你現在是參軍?晉軍好像沒給你太大的官啊?”
拓跋昊道:“能讓我活著都是大晉的仁慈,要正經封官,得等去上京見道君皇帝了。我問過幾個同僚,像我這種情況,有可能會封個可汗給我些人馬,就讓我在西北,為大晉藩屬,也可能封個王侯,估計是要在上京城了此殘生。雖然還沒見過上京,聽說上京特別繁華...總之,此生應該是回不到紅山宮了。”
拓跋戈道:“那你是想如何的?是去上京過富貴日子,還是去西北?”
“哈哈哈,這哪裡是我能想的?就像是以前咱們兩個人爭來爭去,其實不過是大君想讓我們爭罷了,不然他直接讓你做下一任大君,誰會反對?有些事情,從來都不是我們能說了算的...”
“哈哈哈...”
兩人難得這麽心平氣和的說話,因為他們兄弟二人終於不用在爭什麽了。
直到現在,兩人完全站在對立面才發現,自己這個兄弟沒那麽面目可憎,也不是說兩人就此和解。只是現在都不重要了。
松州戰場兩方總兵力超過二十萬人,關系道青唐國運,關系到大晉劍南西川的得失。
也關系道兩人的未來。而沒有利益衝突的兩人,自然沒有想要爭些什麽的心思。
走到營門處,已經有不少晉軍整隊出了營門,開始向北進發,傅四郎帶著幾個牙兵,給他們送出了幾裡之外,然後道:“就到這,恕不遠送了,你們走吧,一會兒說不定還能見到。”
拓跋戈聽得到他的言外之意,笑了笑然後縱馬而還。
青唐大營之中也早就做了準備,拓跋戈和拓跋十七進入大佛廬內把此行的結果如是做了回報,拓跋赤德聽了之後冷笑連連。
“行了,辛苦你了,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準備作戰吧。”
眾人聞聽,也都知道眼下只有戰之一途了。於是紛紛告退,做出兵的準備。
“我見到大哥了。”眾人離去之後,只剩下拓跋十七和拓跋戈兩人。
“嗯?”拓跋赤德冷言看著他。
“大哥現在是傅津川的參軍。”說完之後,拓跋戈行了一禮,然後直接轉身離開。
這讓拓跋赤德直接愣住了。
其實拓跋戈隻想告訴自己的父親,大哥還活著。
但拓跋赤德看起來卻絲毫不關心這件事,甚至覺得這件事他不該提起,甚至仿佛有那麽一個兒子都讓他覺得丟臉一樣。
而拓跋戈只是有些心寒,要知道大哥拓跋昊雖然與他一直有些不睦,但他很清楚的記得,自幼拓跋昊就深受大君的喜愛,每次出征都要帶他一同前往。
最初與他相爭,其實爭的並不是什麽大君之位,而是父親的喜愛。
這次也是因為隨大君出行,而被晉軍俘獲。
最後就隻得到了一句,“嗯?”
還有那冰冷,還帶些羞怒的的面孔。
拓跋戈出了大佛廬以後,拓跋赤德聽著拓跋十七把這一行的所有見聞都講述了一遍。
“他其實做的很好了,也沒損我大白高國的威風。”
拓跋赤德對於拓跋戈所展現的聰明才智,以及做事的風格,還是非常滿意的。
只是看著他最後離開的時候,那個態度,太不恭順了。
如果他的母親,不是野利氏。如果他的妻子,不是野利氏。
(PS今日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