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火攻有效,潑灑火油的士卒當即加大劑量,近百罐粘稠火油扔下,關門外一片粘稠狼藉,火苗四處亂竄,一時間烈火蔓延不息。
關下墨軍死命滅火,關上夏軍拚命潑油,一進一出之間,日頭西斜,陰風乍起,火借風勢,瞬間燒得更旺,連同諸多倒下的屍首也成為大火助燃的幫凶。
火戰來得快去得也快,僅半刻鍾左右時間,衝車綁著撞木的套鎖被燒毀,沉重的撞木轟然墜地,衝車小陣的殘余墨卒不得不向後撤去,準備換車以期再戰。
“鐺鐺鐺鐺......”
就在這時,墨軍後營亦是傳來一陣急促的金鐵聲,尚在城樓下的墨軍頓時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但這突然的鳴金聲,卻讓尚在關牆上的數千墨卒軍心大亂,本就是強弩之末的雙方,在己方沒有援軍的情形下,墨卒鬥志全無,不是分心被對手砍死,就是奪命般的向著城下跳去,短短半刻不到的時間,關城上便再沒拚殺之聲。
看著逐漸遠去的墨人,早就筋疲力盡的劉七和老七不由癱倒在地,身子倚靠在堆積有半人高度的屍體之上,雙手也因脫力而輕輕打顫。
戰鬥自午中登樓開始,到日暮西山結束。
劈,砍,挑,刺,撞。
簡單的幾個動作,兩人不知做了多少次,手中的兵器更換了數次,身旁並肩的兄弟亦是換了數茬,想起那些紛飛的血肉,聞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已從軍多年的劉慶此時胃裡竟有些翻騰。
“哇!”
“咳咳!”
一念閃過,劉慶猛的撲倒,雙手撐地,隨即就哇哇的吐了出來,黃的白的,腥酸無比。
夏坤帶著楊桓等人,緩步巡視戰場,看著城上城下堆積的敵我屍首,眾人皆是眉頭深皺,饒是夏坤領兵多年,此刻都有些不適。
邁步走在關牆之上,夏坤再度對左右喝道:“潘雄,你親自去,速令各陣救治傷員,輔兵收斂屍首,快些清掃戰場。”
一直守候在旁的潘雄聞言沒有絲毫猶豫,果斷的叉手應諾而去。
“張璋,帶人前去理清各陣傷亡和輜重消耗情況,出來結果速速報我。”
“喏!”
張璋叉手,隨即應諾而去。
“咳咳!”
夜風微涼,已年逾五十的夏坤不由捂嘴輕咳,被其喚在身後的楊桓當即從身後跟隨的親兵手中接過大氅,隨即給其披上。
“將軍,夜風涼,先回府吧。”
面對楊桓的勸解,夏坤搖頭拒絕,抬腳便往劉慶和老七所在之處走來。
見兩人渾身浴血,皆是撐在地上哇哇直吐,也不在意其渾身的腥酸,彎腰將其扶起。
剛想寬慰一二,卻見著老七已是昏了過去,隨即鼾聲頓起,夏坤無奈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即便讓身後跟隨的親衛將其送走休息。
“你叫什麽?”
楊桓看著臉上血肉模糊的劉慶,隨即將其扶起,又招來兩個輔兵。
或許是竭力的緣故,劉慶此時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聽見楊桓的問話,也顧不得什麽禮儀尊卑,隨即有氣無力的開口回道:“劉慶。”
輔兵接過劉慶,楊恆站在原地看著三人走遠,隨即才繼續跟隨夏坤往他處走去。
天色漸暗,數萬一直在後方忙活的輔兵和尚能動彈的兵卒皆自發的在屍堆中分揀自己同袍,如有遇到墨軍,則順勢將其丟出關去,也不顧關下是否有正在收斂屍首的墨人。
走了一圈,
見四下火把已經亮起,夏坤站住身形,看向了關外燈球火把,形如白晝的墨軍大營,心中尤為不安。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待到關牆上已經清理大半,這才帶著身後緊緊跟著的楊桓一道往關中府邸走去。
“將軍,各陣兵丁死傷統計出來了。”
子時剛至,夏坤剛入夢鄉,親兵就在其身旁輕聲喚道。
“嗯!”
夏坤輕哼一聲,隨即翻了個身接著睡去。
見此狀,親兵不由進退兩難,看著眼前打著輕鼾的
主將,不由想起其一連三日未曾合眼的勞累。
想罷,親兵輕抬左腳,準備轉身離去。
“為何不叫醒與我?”
就在此時,夏坤竟自床榻突然翻身坐起,眼未睜開,卻聲如洪鍾般的沉聲喝問道。
親兵聞言,當即跪伏在地,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心中壓抑著的悶氣吼出,夏坤的情緒也緩和了不少,知是自己話重,也便不再多言,而是一如往常那般開口問道:“可是各陣統計出來了?”
“正是。”
親兵顫顫巍巍的舉起手中的數張寫滿了小字的鏡湖紙,快步上前,恭敬的遞給夏坤。
接過紙張,夏坤看了還在發抖的親兵,隨即揮手讓其離去。
隨意披上大氅,坐到桌案前,鋪開手中被統計官員書滿夏字的紙,仔細看了起來。
“左軍兩陣,輕傷六千二百八十一,重傷四千三百五十七,陣亡兩千八百九十七,戰力齊備者余一萬一千四百六十五;
右軍兩陣,輕傷七千五百八十九,重傷四千三百一十六,陣亡三千三百一十三,戰力齊備者余九千七百八十二;
中軍兩陣,輕傷六千九百三十一,重傷五千四百七十五,陣亡二千八百五十六,戰力齊備者余九千七百三十八;
弓陣所部,輕傷二千七百三十一,重傷一千四百七十五,陣亡一千三百五十六,戰力齊備者余六千九百三十八。”
“床弩三十,被毀二十七,可修十二,明日可用暫有十五架。礌石暫余八百石,滾木仍有盈余,輔兵工隊正連夜采製。
火油暫余三千二百余罐,箭矢二十萬支,弩矢一千二百支......”
“唉!”
合上紙頁,夏坤不由歎了一聲,隨後抬起桌上尚有余溫的茶壺,倒上一杯兀自飲下,久久沉默未語。
關中守軍近十二萬,除卻三萬輔兵外,剩下的近九萬兵將是此次戰鬥的關鍵,而今首戰,陣亡已逾萬人,傷重者也過兩萬之數。
拒險而守卻依舊損失如此,大軍多年未有大戰的原因屬一,但墨人悍不畏死的打法也屬其一。
不過......
想到這裡,夏坤不由停住了,隨即對外喊了一聲:“可有墨人的傷亡情報?”
屋外候著的值夜親衛領隊當即在門外回道:“將軍,暫無我方斥候的消息。”
“如有消息,立刻傳於我知道。”
“喏!”
夏坤吩咐完畢,隨即拿起茶杯,準備再飲一口,但腦子裡卻不住的回憶著今日戰場的事情,隨即,多年前同墨軍交戰的記憶使其心中陡然泛起一絲不妙。
想到這裡,夏坤不再猶豫,放下杯子,快步回到桌案就欲提筆寫信。
“不好了,將軍,墨軍連夜攻城!”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自門外匆忙傳入,言語急迫不已。
夏坤匆忙起身,快步走到帳外,看著關牆方向密麻跑動著的人影,心中不安更盛幾分。
“傳令各陣,迎敵!”
夏坤回屋,在親兵協助下再度穿好甲胄,這才領著眾人奔赴城樓。
“各陣是否就位?”
站在還帶有些許青煙的城樓中,夏坤快步跑動著向身後跟來的潘雄問道。
“各陣已經就位,修複的床弩亦正在運往關牆途中,弓陣亦也就位。”
再度登上關牆主樓,夏坤眉頭緊皺的看向關外火把林立的墨軍,開口向著一直在主樓值夜的偏將問道:“可有探知墨軍人數?”
“夜太黑,暫無法查明,但觀起火把數量,恐不低於兩陣之兵。”
“怎會僅派出兩萬多的兵力夜襲?”
聽者偏將估計而來的數據,夏坤不由凝神沉思。
“李賀,離開安排現有的床弩對外進行試射,探一探敵軍虛實。”
似是想到了些什麽,夏坤毫不猶豫的對一旁候著的偏將吩咐道。
“喏!”
不一會兒,三架整頓完備的床弩各自填上了特製的火矢,隨即迎著墨軍隊伍射了出去。
一息,兩息...
時間漸漸流逝。
過了約莫四息時間,三根火矢精準的扎在了墨軍軍陣前數十丈遠的位置,但夜色漆黑,關牆上的眾人依舊無法看清對方陣勢。
“多裹油布,再射!”
一連射了數輪,墨軍陣前已扎著數十根粗壯的弩矢,借著其厚實油布燃燒所散發的光亮,夏坤總算看清了對方情形,但隨即便是抬手憤憤的拍在了箭跺護牆之上。
“哼!墨賊真是好算計!”
眾將此時亦是看清了墨軍情況,皆是暗暗咬牙。
“傳令,各陣歸營,床弩加強值夜,如遇襲擾,立刻驅之。”
“喏!”
令兵躬身,叉手領命而去。
又在城樓看了一眼,夏坤當下便回營睡了。
“他娘的!耽誤老子美夢。”
一眾被墨軍陣仗搗鼓起來的夏卒聽說是襲擾,皆是罵罵咧咧的各自歸營。
再度回到將府,夏坤卸了甲胄,重新坐回桌前,就著先前備好的執筆,隨即寫了起來。
一連寫下四份信件,這才招呼值守的親衛進來,一一處理好信件的密封,這才裹著衣物隨意躺下。
...
“轟!轟!”
聽著城外再度傳來的轟隆聲,哨樓值夜當即對著樓下的人喊道。
“快報將軍,敵軍又來襲擾了。”
“床弩就位,給我照著亮光的地方射!”
李賀當即對著後續搬上城樓的幾架床弩喝道。
“咻咻!”
床弩破空聲傳出,不消一會兒便聽見城外傳出幾道微弱的撞擊聲,但墨軍軍陣依舊還在前移,似是絲毫沒受影響。
“瞄準點,給我射!”
偏將見狀有些氣惱,不由大聲斥道。
“咻咻!”
又是一陣破空聲傳出,如同先前那邊,不消一會兒便能聽見弩矢撞擊聲,但與先前不同的是,此次墨軍手中的火把位置在開始後移,並且越撤越遠,一路上連同火把都熄滅了不少。
“哈哈,這群狗東西!”
偏將見狀,不由哈哈大笑,當即興奮的督促弩兵準備箭矢,以防敵軍再來。
果不其然,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城樓眾人此時已經眼皮打架,墨軍的拋石車又來了。
“放!”
墨軍陣地上,排列錯落的十幾台拋石車齊齊拋出帶火的石彈。
“放!”
又是一道喝令聲,拋石車再度拋射,一連五次,上百枚石彈飛掠至城牆之上,再度將城市夏軍從昏睡中驚醒。
“快!放弩箭!”
偏將面色猙獰,厲聲咆哮道。
“咻咻!”
床弩破空聲傳出,不消一會兒便見著又幾支火把倒下,隨即墨軍拋石機便停止了進攻,軍兵也迅速退回了營寨。
一連數次,墨軍每隔半個時辰便來上一次,直到卯辰交接,人困馬乏最是嚴重之時,墨軍大隊人馬卻是趁著最後的夜色悄然摸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