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
伴隨著涼慶命令的下達,身處大軍後側的墨軍砲陣開始對準關牆拋射石彈,呼嘯而至的百斤石彈出現在此刻人頭攢動的關牆之上,對於交戰雙方而言都是一場噩夢。
所有人除了要提防正面敵人,還得要躲避側射的轟擊,但即使如此,雙方頂著巨大傷亡的情形之下也無一方言退。雙方指揮和領隊軍頭皆明白退縮即是落敗,因而,伴隨著砲陣開始逞威,兩軍正式陷入極其慘重的人命收割戰局。
身中一箭的夏坤一路強撐著站在隊伍中央,已尋了時機撤出戰場的楊桓此時亦是護在了其左右。
“我不能倒,得讓大軍見著我。”
說這話時,楊桓能明顯感覺到夏坤話音中帶著的顫抖和無力,隨即側跨了一步,也顧不得周身鮮血,抬手緊緊攬住其後背。
“傳...傳我軍令,不計代價,務必...快速擊潰敵軍。”
話音落下,楊桓正要作答,忽得便覺左臂猛然一緊,被自己攬住的夏坤突兀的往地下坐去。
“快,圍起來!叫人去傷兵營喚老烏。”
出於夏坤的交代,楊桓第一時間招呼周遭親衛擋住當前的情況,自己則蹲下身去查看夏坤情況。
這一看,楊桓不由心中大駭,只見夏坤面唇皆白,滿面虛汗,氣息亦是忽急呼緩。
“來人,護送將軍回府!”
和老烏學過三兩下傷情辨別的楊桓,當即明白了什麽,不由對著周遭親衛低聲喝道。
顧不得左右情況,招呼眾人掩護,自己背起夏坤便往關內跑去。
而在此時,正喘著粗氣前來匯報戰況的張璋見著這幅場景,不解的正欲發問,卻被楊桓迎面喝令:“張璋將軍,將軍有令,不計代價,擊潰敵軍,現在由你全權指揮。”
站在原地的張璋聽罷不由一愣,欲再發問,卻見楊桓已在一眾親衛護送下快步奔向將府,當即也不再猶豫,果斷折返接過指揮。
“小子,你好大的...膽子。”
尚有一絲意識的夏坤軟綿綿的趴在楊桓背上,先前楊桓假傳的軍令也使其心中一顫,卻也明白當前處境的無奈,只是多少忍不住想敲打這小子一下。
聽著夏坤有氣無力的質詢,楊桓沒有理會,反倒是跑得更快。
時間匆匆,眾人同匆忙自傷兵營趕來的老烏在將府門前匯合,沒有過多話語,楊桓快步進院將夏坤放在了議事大廳的長長桌案之上。
顧不得環境簡陋,當即起身拽過來老烏,焦急的問道:“老烏,快看看是不是中毒?”
本就累得夠嗆的老人被楊桓這麽一拽,險些摔倒磕到桌角,但念其出發點是著急夏坤傷情,也便沒和他計較,隻伸手撥開了夏坤雙眼,見著並無過多變化,這才松了口氣。
楊桓見老烏長松了口氣,原本焦急的心也隨之放緩了一些。
“失血過多而已,速去準備清水和乾淨細布,再尋一壇烈酒來。”
老烏取出一乾行醫物什,又開口對著眾人吩咐道。
楊桓聽罷,馬上轉身示意門口的夏坤親兵去辦理,不過小會兒幾人便分頭尋來了老烏所需的一切。
見老烏動手給夏坤清理傷口,楊桓也便不再逗留,隨即在屋外尋了個石頭隨意坐下歇息。
此時的關牆之上,夏軍在付出幾乎對等傷亡的情況之下將墨軍攆下關牆,恰巧此刻關外砲陣也停止了拋射,張璋見著快速後撤的墨軍,
不由惱怒的下令對外射擊。 “但凡能拿弓的,給我射死這群狗東西。”
箭矢如蝗而出,敗退的墨軍亦是慌不擇路的四下躲避,但大多皆因背對著關牆方向而被當成活靶子射死,一時之間,關牆上弦顫之音絡繹不絕。
張璋舉起一張硬弓,快速搭箭,瞄準城外打馬斬殺潰兵的墨騎,輕松拇指,隨後便聽一道嗡聲傳出。
過了幾息,那道雄壯的身形頓時自馬上墜下,撲棱著想從地上翻起來身來,但卻是徒勞無功,隨即便被一路潰退的墨兵前後踩踏,硬生生死在了自己人腳下。
收了硬弓,張璋臉色凝重的看向遠處一直遊蕩者的一隊騎兵,又瞧了眼已然跑出射程外的墨軍隊伍,不由大聲喝道。
“停止放箭,各陣清理戰場,小心戒備。”
話音落下,張璋隻覺耳畔陷入短暫的寧靜,隨即便聽關牆之上傳出的密麻哀嚎和凌亂腳步聲交錯傳來.
倚靠在關牆上短暫歇息了片刻,張璋正欲起身前去將府查看夏坤情況,卻忽得發現關外剛剛靜下來的大營又有了動靜。
只見墨軍約有一陣士卒快速前出,前隊行至夏軍射界停下,快速且有序的架起重盾,立起一面黑牆。
張璋眯眼看著,心中警惕無比,卻一點也看不明白對面是想乾些什麽。
正在疑惑間,只見墨陣左右分開,空出一丈寬度的通道,一人一馬自當中躍然而出。
待到其近了些,可看得來人虎背熊腰,身著墨軍製式將甲,手握一杆玄色長槍,殺意凌然的坐於高馬之上,頗具膽識的一人近了關前百丈距離,似是有話要講。
張璋示意弓手準備,同時也想看看來人意欲何為。
“關上夏人聽著,吾乃墨國振軍校尉高安,可有勇將出關一戰!”
高安嗓音極具穿透力,但在諾大的關牆之外,卻也無法讓人聽清,反倒使得關上夏軍更加茫然不知所以。
“呵!還想單挑?”
張璋耳力極佳,聽罷來將之意,頓時氣極反笑,隨即招呼關上弓手隨意射之,毫不理會其在關下叫囂吵罵。
“小國匹夫,焉敢箭射本將!”
揮槍掃掉幾根飛來的箭矢,高安破口大罵,勒馬轉身,迅速打馬退回自家陣中。
“就這,還振軍校尉,哈哈。”
張璋笑聲未落,卻見高安再度前來,而與此同時,在其身後還有近千精壯的墨卒隨行。
張璋挑眉,饒有興趣的看向高安一行人,只見人群脫離自家大陣,往前走了數十丈至夏軍箭矢落下的邊緣位置停下,隨即解開衣甲,袒胸露腹的隨意站著。
正在張璋不解之時,卻聽關外突然喝聲炸響。
“夏人夏人真如犬,龜縮城中不敢戰。”
“夏人夏人真如犬,龜縮城中不敢戰。”
高安平聲高喝,身後跟隨的墨卒亦是隨之重複,百人隊伍整齊的吼喝聲如同悶雷般響徹城池,這一下,直把身處將府的楊桓都給驚醒過來。
“狗東西,跟老子玩損招。”
聽著對方的叫罵,張璋心中極為不快,隨即對著周遭喊道:“來幾百個嗓門大的,給我罵回去!”
一時之間,關上聚集了千於夏卒,眾人皆是自發而至,張璋隻瞟了一眼,也沒多說什麽,隨即繼續盯著關外。
“將軍,怎麽罵?”
負責調配士卒的千將見準備妥當,隨即開口問道。
“城下墨犬莫要歡,關下屍骨尚未寒!”
張璋冷哼一聲,隨即對外喝道。千於夏卒聞言,皆是眉頭輕挑,隨即默契的齊聲重複張璋的喝罵。
“王八蛋!”
高安聽罷,頓感心中吃癟,隨即頗為惱怒的再度喝道。
“夏坤吾兒莫學狗,下關與吾磕個頭!”
此言一出,關城之上頓時炸鍋,眾人無不義憤填膺,皆恨不得親自下去生吞活剝了這廝。
“高將軍除了一身武藝,這口才也是極好!哈哈。”
見著高安出言越發犀利,涼慶躺在鋪著厚厚皮毛的軟椅之上,不由出言讚到。
“床弩呢,給我射死這狗東西!”
見對方直接出言辱罵主將,張璋先前略帶玩笑的心情頓時消去,隨即面色陰冷的出聲喝令道。
“回將軍,關上床弩已於先前戰鬥悉數損毀,其余的還需一個時辰左右才能就位。”
聽著手下的匯報,張璋當即奪過身旁士卒的長弓,搭上羽箭便對著城外高安位置射去。
“咻!”
羽箭射出,高安聽著破風聲,當即輕夾馬腹,準備驅馬遁走,剛一動作,就見得遠處羽箭逼近,當下抬槍揮掃,直將其擊飛數丈。
一擊得手,高安心中快活無比,隨即再度出言譏道:“關上吾兒不敢戰,不孝冷弓對父挽!”
張璋此時已然面色漲紅,但一想到自家此時身處的位置,又硬生生將腦子裡那股衝下關區砍了這廝的念頭壓了下去。
念頭可以抑製,卻無法將其磨滅,略微思考之後,張璋沉聲對身側的親衛喝道:“娘的,告訴那群匠人,一個時辰之內時間修不好床弩,老子要他們腦袋!”
“喏!”
親兵見將軍異樣,又想著關外墨人的囂張神情,當即不敢過多耽擱,快步領命直奔關內的工坊催促匠人而去。
“誰可一箭射死那孫,老子賞他兩壇好酒。”
“不,再賞十斤肉!”
張璋話音剛落,似是覺得不夠,隨即再度補充了一句。
周遭挨得近些的士卒中頓時有近百弓手抬起了長弓,瞄向了關外叫囂的墨將。
“咻!”
近百道箭矢破空聲響起,高安雙眼微眯,手中長槍如戲館花槍一樣被舞得虎虎生風,近前箭矢皆被紛紛打落,如此戰績,高聲心中不屑更盛,當下又對著城上吼道。
“吃奶小兒,如此軟箭,不如回家種些桑田,省的丟人現眼,哈哈哈哈!”
見自家將軍先前的威風模樣,伴在高安身側的一眾兵丁也莫名的士氣高漲,複述的聲音也變得更為嘹亮。
張璋見狀,心中火氣更盛,眼神亦是凌厲的掃過先前一眾射手,當即出口罵道:“一群廢物!”
眾人羞憤,卻不敢多言,隻得悄悄退回陣中,刻意回避張璋的斥責。
早已聽著關上動靜而來的楊桓此時已然趕到主樓附近,恰好見著先前那幕,眉頭也不由皺起。
見著處在暴走邊緣的張璋,楊桓心念微動,對著身旁一個依靠在地的受傷的老兵問道:“老哥,手中硬弓可借我一用?”
老兵面帶鄙夷的隨意打量了下眼前問話的楊桓一眼,隨即挑眉反問道:“怎的,你能射那賊狗?”
楊桓先是一愣,隨即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又頗為認真的對其解釋了一句。
“若弓夠硬,箭矢夠重,可以一試。”
老兵聽罷更加不屑,當即又出口嘲諷道:“呵!小兒,老子我眼睛雖看不太清,但聽你這聲音,定是個乳臭未乾的生菜瓜子,想爭軍功趕緊去別處,別來煩老子。”
聽對方話語,楊桓略微皺眉,卻沒過多理會,正欲轉向一旁的探頭望來的老兵詢問,卻聽其主動開口說道:“將軍,某家長弓力足一石五,不知能不能用上?”
“可知何處有更硬的?”
話音落下,聽見動靜的張璋隨即轉頭看向這邊,見是楊桓在張羅,隨即開口問道:“小子,你能射那狗賊?”
聽見張璋問詢,楊桓轉身接話道:“若有硬弓重箭,可著手一試。”
見楊桓底氣十足的模樣,張璋略一遲疑隨即轉身對著身側親衛喊道:“去取三石硬弓和四兩重箭來。”
親兵領命而去,張璋這才頗為玩味的向楊桓問道:“要是射不掉,又當如何?”
簡單問題,卻讓楊桓心中不由一緊,隨即眼神古怪的看向張璋。
“難不成你能?”
“你!”
聽著楊桓出言反懟自己,張璋想起了自己先前的戰果,隨即吃癟的冷哼了一聲,便不再搭理楊桓。
楊桓見著也不理會,隻靜靜的看向關下依舊罵罵咧咧挑釁的高安。
時間就這樣緩緩過去,約莫小半柱香時間,關外高安罵得口乾舌燥,隨即便招呼身後士卒取來水囊準備喝上幾口。
與此同時,取弓親兵已經返回,張璋拿起硬弓重箭交予楊桓之手,隨即帶著些玩味的的說道:“小子,可別丟人現眼?”
楊桓瞟了一眼張璋,接過長弓,也不接話,隻嘴角掛笑,又隨意輕瞟了眼城外光景。
見高安正高舉水囊鯨吞虎飲,當即動作迅捷的自身側箭囊拉出三支羽箭,略一掂量,心中已有定數。
張璋凝眉,只見楊桓雙腳同時錯開略比肩寬,左身對外,右身微仰成一弧狀,形若待張勁弓。
不待自己詫異,又見楊桓兩箭搭弦,右手壓箭,急促氣息驟停,而後右臂一鼓,只見弓弦驟張,弓身猛得一卷。
“嗡!”
不待周遭將士反應,滿弓雙箭同時射出,正在眾人詫異之際,又聽一聲弦顫音響。
眾人皆驚,怎會有如此快射箭術。
面對人群的疑惑,唯有身在楊桓附近的幾人最為清楚。
見楊桓兩度開弓,三箭射去,張璋已不再關注高安死活,原本不屑的神情逐漸散去,改換成了心底無比的讚賞。
數百丈的距離,箭矢飛躍也需時間, 而於此時,墨軍大營之中,涼慶正談笑著和一乾苦著臉的將領說話。
“待高將軍罵陣歸來,諸位可得好生向其請教。”
眾人聞言皆是面上無光,卻只是將頭埋得更深,無人敢接話茬。
“哼!一群廢物。”
涼慶話音未落,卻見前線一陣騷亂。
“咻!”
剛欲放下水囊,高安心頭莫名一緊,隨即棄囊揮槍,只聽一聲脆響,持槍雙手卻是忽得一顫。
左臂卻是猛然一滯,血霧炸起,正驚疑間,高安面色再度大變,直欲打馬快撤,卻終是晚了一步。
四兩重箭迅疾如風,直插高安面門,定睛看去,三尺箭杆已然沒入數寸有余。
“將軍!”
刹那間,原本還在歡呼的墨卒齊齊驚呼,卻只能見著自家將軍轟然墜地,場上只剩戰馬尚在打著響鼻。
局勢突變,使得夏墨雙方皆有些傻眼,處在高安近處的一眾袒胸士卒此時迅速上前,也顧不得舉盾穿衣,一個勁拚命拖拽高安便往回趕。
見著關外情形,張璋心中讚賞,隨即一掌拍在了楊桓肩頭。
“好!好!好!”
好字連出,足見張璋心中暢快,一旁將士見著,也不由自發呐喊。
“大夏威武!”
更遠一些的士卒聽著,當即隨之重複,一句喊罷,眾人似才察覺楊桓身上將甲,不由自行又加了一句。
“將軍威武!”
遠聽關上夏卒高昂呐喊,涼慶臉色頓時冰冷,一腳踢飛身側擺放瓜果的碟架,冷哼一聲悻悻歸了帥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