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橋橋頭，張遠從宿舍搬來椅子，端端正正往橋面中央一放，金刀大馬地坐下。一直跟著他的吳瀚這時有點愣神，對從昨晚到今天的各種見聞沒能完全消化。

　　橋上來回經過的同學大都對張遠行了注目禮，從沒見過有人搬椅子往這橋面上坐的。烈日當空，這可不是什麽納涼的好地方，難道是什麽行為藝術?

　　“鋒哥，我問你個事。”張遠對著電話說。

　　“開會呢，長話短說。”

　　“打架鬥毆我們學校是怎麽處罰?”

　　“哈?怎麽啦?要看具體情節。”

　　“對方有錯在先，但是我打了人呢?”

　　“我*，有人找你麻煩?”

　　“沒有，只是跟鋒哥探討一下。”

　　“正當防衛，沒有傷人，老子保你沒事。”

　　“行，有您這句話就夠。”

　　張遠掛了電話，看看時間，抱手往椅子上一坐，沒再說什麽。吳瀚在旁邊聽得可就不淡定了，來回走了幾道，問:“要乾他?需不需要我叫幾個人?半小時就到！”“淡定。一會還有人來，夠了。”張遠抱著手靠在椅子上，咬著牙拿出耐心。

　　目標人物走到橋頭時，夕陽的光暉已染上了明遠湖。“何超！”張遠猛然喊了一聲，站起來，徑直迫過去，身後跟著表情狠狠的吳瀚。

　　“你們是誰啊?”何超往道旁退了兩步，一邊打量張遠一邊問。

　　“我叫張遠，找你就一件事。”

　　“什麽事?”

　　“我要你認錯，在校網上澄清事情，並向明蘇嶼公開道歉。”

　　“你有病吧?！”何超說著拔腿就要走，被張遠一把抓住手腕，試了幾次都沒能掙開。張遠一米七八的個頭不算特別高，但身板緊實，力量上完全壓倒瘦小的何超。

　　“你神經病嗎?放、放開我！”何超滿臉驚慌，徒勞掙扎。

　　“認錯，澄清，道歉。”張遠語氣平淡，兩目灼灼。

　　“我認什麽錯?你才是認錯人了吧?”

　　“把明蘇嶼照片貼展板上的是不是你?！叫人發帖子鬧事的是不是你?！”

　　“你放手！放開我！”何超大聲喊叫。

　　“認錯！澄清！道歉！”張遠也提高了聲調。

　　張遠力氣本就比對手大，還蘊著一腔怒火，加上還有吳瀚壓陣，把何超困在原地走脫不得。有何超同班的同學過來問情況，都被吳瀚上去連搪塞帶示威地擋走了。

　　“認錯，澄清，道歉。”張遠一再重複。

　　“我又沒做錯我認什麽錯?！”

　　“我*，怎麽會有你這種人。你先說是不是你做的?！”

　　“選舉海報我貼的，造勢帖子我寫了托人發的！我敢作敢當，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

　　張遠舉起攥得緊到發抖的拳頭，就要照何超臉上印。何超眯著眼仰著臉，雖然抖得厲害，仍是往前挺著一張不怕開水燙的死豬臉。張遠深吸一口氣，還是把拳頭放下了。

　　“認錯，澄清，道歉！”

　　“我都說了！我又沒做錯認什麽錯?！”

　　“我*，用這麽惡劣的手段傷害別人，你還沒有錯?！”

　　“什麽惡劣了?我是好意！”

　　張遠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很想馬上就地正法，狠狠揍他一頓。吳瀚的鬥爭經驗讓他已經撈起袖子來，上來就要動手，被張遠擋住了。

　　“噅，什麽情況?”王涵君這時趕到了現場，

背著個器材包。“來得正是時候，把機器架上，對著他！”張遠一使勁，化解了何超最新一輪的抵抗。　　王涵君三下五除二接好設備，熟練地把頂著DV機的三腳架往何超面前一擺，看看取景框，比個OK的手勢，說:“可以開始了。”何超並不打算配合，在王涵君裝器材時就一直還在試圖掙脫，張遠抿起嘴唇兀自抓住不放。

　　“錄！我叫你錄！來人啊，這幾個人無緣無故把我攔在這裡，就要打我！光天化日行凶搶劫啦！人多欺負人少，隨機作案！校園欺凌事件了！……”何超對著鏡頭亂喊一氣。張遠來去只有那一句話:“認錯，澄清，道歉。”

　　這樣折騰了好幾個回合，何超終於徹底急眼了。開始拳打腳踢、胡亂撲騰，一是對著三腳架的方向，二就是對著抓住他不放的張遠。

　　“呵，來得好啊！”張遠手上加了力道，但並不還手，繼續不斷地叫他認錯。兩人一手相連著，沒多少回避空間，張遠雖然輾轉騰挪，還是屢屢被擊中。身上、手臂上很快就挨了何超好幾下，臉上也不幸中了兩招。但就是不放手，繼續念著“認錯，澄清，道歉”的緊箍咒，直到把何超逼得又哭又喊，松開了也不跑，兩手掄圓了往張遠這邊胡亂招呼。

　　“噝——”張遠挨了不知道多少下，終於吃痛。

　　他給王涵君遞個眼色:“讓他試試那個，你知道的。”

　　“那個?別吧，挺難為情的，難度系數也高。”王涵君一邊說著，卻把機器交給吳瀚照看，走到何超身後站定，前後挪了幾步，示意張遠準備好了。張遠接收到搭檔的手勢，突然一發力，把已經瘋了一會兒的何超擋退兩步，出聲示警:“注意，我要還手了！”

　　何超聞言一愣，卻見張遠跨上一步來就要踩他腳，下意識往後一閃，沒想到張遠後腳跟上，旋身變成一個大幅度的側踢，趁何超沒有站穩，當胸把他頂飛了出去，一直撞到王涵君懷裡。張遠這一腳威力其實不大，但人飛出去老遠，看起來相當嚇人。這時周圍已攢了不少圍觀群眾，爆出一陣驚呼，甚至還有鼓掌的。

　　何超挨了這一下，完全愣住了，而張遠像是還沒要收手，趕上前去當頭就是重重一拳。何超想抬手去擋，發現已被王涵君鉗製住了。張遠這一下是十足用的全力，只差幾厘米就會真砸在何超身上，嚇得他哇哇直叫。

　　張遠繼續氣勢磅礴的“假打”，一邊不斷念著“認錯、道歉，認錯、道歉！”何超剛開始還在喊叫，到後來只剩無聲哭泣。最後，哭喊著吐出一句話來:“我沒有錯啊，啊啊啊，我只是要製造新聞事件，把她炒作成校花。”

　　張遠愣了一下，停了手，不明白眼前這貨的腦回路。

　　“我是真的覺得她好看，我喜歡她，我心裡她就是校花，啊……”

　　“你……這還喜歡她?喜歡她你這麽害她?！”

　　“我怎麽害她了?我貼海報，寫帖子，都是為了捧紅她啊。”

　　“你有病吧?你是真不知道你把她害得有多慘?”

　　“啊?不是得了很多票嗎?聽說帖子反響也很熱烈。”

　　張遠盯著眼前滿臉淚水、理直氣壯的何超，氣得差點緩不過勁來。“我*，你以為那些投票和評論是善意的嗎?涵君，打開，讓他看！”

　　王涵君打開帶來的筆記本電腦，向何超展示截圖的論壇評論。

　　“你看清楚，這就是你所謂的捧紅，帶來的全都是詆毀、攻擊、傷害。”

　　何超看著屏幕上的截圖，顯然是驚呆了。一把搶過電腦，翻看起來。

　　“他們怎麽能這樣，怎麽會這樣！?”

　　“我*，你以為會怎麽樣?！這一個個頂著沒人認得出來的網名，逮到你給她狠狠挖的這個坑，只會興高采烈地把她推進去，然後毫不留情的填土，再踩上兩腳。”

　　“怎麽會這樣，這些人有病嗎?！”

　　“最**有病的就是你！我問你——“張遠讓涵君把電腦拿著，雙手掰過何超的肩膀來，說:“我有一拳真打你身上嗎?你為什麽要哭要喊?因為我對你有惡意！惡意就是傷害！而你做的這些個有病的事，就是把無數沒處可去的惡意，全引到她一個人身上！”

　　何超愣著說不出話，張遠則有些停不下來。

　　“我**真不明白你怎麽想的，念個新聞系就以為是傳媒大牛是吧?跑這來實踐輿論造勢是吧?！你**就是個蠢得難以置信的傻*。”

　　“還說喜歡她。喜歡她不是應該保護她、生怕她受到任何一點傷害嗎?你倒好，把她推到風口浪尖，讓人肆意詆毀、讓她百口莫辯！你**腦子怎麽長的，你回答我啊?！被你喜歡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何超轉頭看向張遠，眼神茫然，但顯然在聽。

　　“我也不想這麽對你，但你做的事情讓人沒法忍。我沒有想到其他的解決辦法。這事情必須用你來消除影響。你明白嗎?新聞系高材生?！”

　　何超說話了:“我、我怎麽消除，我要怎麽做?”

　　“對著鏡頭，認錯，好好澄清這都是你乾的蠢事，公開道歉！做個男人，告訴大家有事衝你來，你**才是那個傻*。剩下的事情我們來辦。帖子已經刪掉了，但必須讓事情有結果，你的認錯和澄清就是結果。”

　　“好、好……我錄……”何超頹然點頭，一臉懵然。

　　張遠終於松了一口氣，癱坐到地上。圍觀人群中掌聲漸漸響起，議論的嘈雜聲響不絕於耳，但張遠給自己的世界靜了音，什麽都聽不進去，除了那一句:

　　“張遠，你鬧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