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的宿舍裡有人,他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才大步進門。屋裡這位由父親陪同,回頭見張遠進來,熱情地say了個Hi。張遠對長輩微鞠一躬,“叔叔好!”對著疑似新同學的人兒卻額汗倍生。他身高約至張遠鼻尖,膚色白皙,五官俊楚,正忙著拆解精細打包的行李。問題在於,這怎麽好像是個女孩子?聲音有點尖,雖然是短發,但胸前……鼓鼓的。不會是走錯宿舍了吧?正在窘迫間,想起在接新點抄了室友名字,趕緊翻出小紙條來,問:
“你好,我是張遠,同學你是?”
“張同學好,我叫金哲永。蘇北人,輕工專業,剛到學校,這是我爸……”
他有機關槍一樣的語速,很有打算要一口氣打完彈藥。張遠很勉強才逮住一個停頓。
“哦哦,我從南邕來的,也剛到。”
“南邕、蘇北,我們好有緣啊!”
“嗯?什麽?”
“南邕、蘇北,很搭啊!對了南邕具體是在哪裡啊?我地理不好。對了,你高考多少分啊?好像別的省跟我們江蘇的分數不太一樣……”張遠感到有些招架不住,但眼前人真誠的情態不容置疑,也確實名列三大室友之一,於是伸手欣然一握,正式建交。
緯武校區的宿舍是套房公寓,每房住四個人。臥室裡上床下桌,外加單門小衣櫃。共用的小客廳有20平方,洗手間配了兩個洗手池和一個蹲式隔間,洗手池上方有鋪滿半面牆的鏡子。這間宿舍在一樓,從陽台看出去,喘著氣的校車能被防盜網等分成六份。這大概是最不會誤校車的宿舍了。
張遠正和金哲永商量床位分配,身後進來一人影。
“傅望辰!?”“張遠!”
轉身間一個照面,兩人幾乎同時喊出對方名字,交手一握,用力擁抱,不似初次見面,反而像久別重逢。他們倆是在明遠大學的新生QQ群裡遇到的,算是彼此認識的第一個大學同班同學。突然在新生活的起點上網友奔現,有點過於激動,在小金同學疑惑的目光中分開來敘話。
“你說今天到,我還以為會晚一點。”望辰說。
“一早就到了,以為你本地人今天不著急來呢。”
“肯定要來接應你撒。”
“哈~學校確實太大,急需領路人。”
“剛還跟天寶說見行李不見人,你是跑哪了?”
“和高中同學吃飯去了。天寶是誰?”
“天寶是我的小名。”
金哲永剛完成“是否應該補個擁抱”的思考,認領了一個問句,又接著說:
“那傅同學帶我們逛逛唄?”
“也算我一個~”
話到人到,進來一個背雙肩包的哥們,朝三人行一遍目視禮,說:“我叫李遊,木子李,遊戲的遊。”笑裡露出八枚皓齒,膚色雖白,仍顯得十分陽光。一屋四人就算到齊了,正好組隊去探路。
傅望辰畢業於明遠大學附屬實驗中學,早已來過緯武校區好幾次,熟門熟路地帶三人遊覽校園。張遠覺得望辰如果有興趣當導遊,定會大獲成功,一行人走在校園裡,其堪稱精彩的講解竟不時吸引幾個新生,跟團遊覽一程。
寬近30米的商業街冠名“梧桐”,帶著新月般的弧度貫穿整個生活區,將宿舍區域大致均分為二。梧桐街一頭連接著於飛廣場,另一端止於帶有鍾樓的公共浴室。街面用紅黃兩色的小地磚拚出適眼花紋,再由一條花帶劃成兩路。街道兩側都是裙樓狀的二層結構,
於小幾百米內五髒俱全。 一樓有超市、早餐鋪子、西餅屋、水果店、奶茶店、文印店、郵局、銀行等等,還有一家談戀愛顯然用得上的精品店,兼營鮮花和文具;二樓可以看到有幾家書店,然後是電影院、理發店、健身房、台球室和盡頭處一家長得很像小酒館的咖啡廳。梧桐街的其他空間,主要被附屬於食堂的特色餐廳和各式小餐館填充,五花八門,菜式相當豐富。
聽到傅望辰說,學校浴室是格子間式的,幾人皆是松了一口氣。這幾位都是南方人,不覺得能夠習慣公共浴場。“當然,理論上也可以兩人共用一個隔間,聽我姐姐說,女生那邊高峰期排隊很長,有些關系特別好的妹子會這樣做。”傅導遊此話一出,幾位團友無不眼神一閃,但很快拿出理工男看待客觀事實的科學態度,談論起此事的合理性。跟團的兩位陌生女同學,帶著躍躍欲試的氛圍,一臉恍然大悟地轉進浴室樓旁的通路裡。這樣的通路共有三對,連接著網狀的宿舍區步道。
四人邊逛邊聊,漸覺一見如故。學校大到不必一天逛遍,在傅導遊的專業建議下,這天最後的的遊覽行程確定為走過“兄弟橋”,近看明遠湖和圖書館,回頭吃了飯,再去體驗學校浴室。
兄弟橋本名“遠橋”,與“明樓”圖書館姓名成對,橫跨明遠湖上,是連接生活區和教學區的主乾道。此橋全長417米,諧音“死一起”,又是成對的雙橋體結構,於是被稱為兄弟橋。相傳攜手走過此橋,就是結成死黨。當然,到這時也不過就傳說了兩年而已。
“注意了!現在大家腳下的,就是全國高校第一長的步行橋。”
“漂亮!但400多米真的有點過分了……”
“我覺得,從宿舍到教學樓得有一公裡。”
“來回就是兩公裡。”
“上下午都有課的話,四公裡。”
“晚上再來一節,六公裡……”
“果然是漫漫求學路啊……”
“太陽一曬,這就是個燒烤架。”
“誒,你們要這樣想,只要交個女朋友,馬上會嫌這橋還不夠長。”
“我竟然、馬上覺得好多了。哈哈~”
過了橋就是“玉瀾廣場”,名字取自校史中的兩位著名校長,其三面圍著圖書館、第一教學樓和第二基礎實驗樓,獨敞著面向明遠湖的一路。廣場一側設有教學區校車站,主要是為了方便從老校區前來上課的老師,倒也附贈了若乾公園長椅,供人休憩。
四人正在玉瀾廣場中央四處張望,張遠捕捉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通常不太敏感的神經猛然一顫。那是一個女生,裙長恰恰過膝,馬尾扎在出神入化般適宜的高度,放別人眼中也許普通,張遠卻是如遭雷擊。身影消失在圖書館的入口,張遠嘟囔了一句“我先過去看看”,非跑非走地追去,卻不知應不應快。
圖書館的前廳結構並不複雜,左右兩眼就能掃視清楚,沒有發現目標。張遠疑心她是進館去了,但新生沒有圖書證,隻得望閘興歎。可如果是她,應該也沒圖書證啊!想到這裡,他四下找人詢問。尋見服務台中,標著“圖書館志願者隊”牌子的位置上,坐著一位學姐。
“學姐你好,請問新生想進圖書館,怎麽辦呢?”
“應該是不行的喲~”這位學姐有著可愛的尾音。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得辦圖書證,需要憑全班學生證統一辦理。”
看張遠很著急的樣子,圓臉的學姐又提示道:
“可以先讓班長來預約圖書館使用培訓哈。”
張遠暫時放棄了進館, 但不忘道謝。轉身見傅望辰領隊進來,走過去匯合。
“沒圖書證,進不去。”
“嗯,以前用附中的證進去過,等有證了我帶你們逛。”
“我覺得,好像沒有外邊看著大。”金哲永睜大眼睛四處張望。
“有些地方看不到,你看那些牆,後邊應該還有空間。”李遊說。
“今天算是認個門吧,收隊回去吃飯咯。”
“走,去試試食堂二樓的蓋澆飯。”
他們都容易懂。小金總是“我覺得”,歡迎他人有不同意見,傅望辰總在考慮照顧身邊的人,李遊則是典型的理工男務實思維。而不好懂的人,就真不好懂。比如,那個背影令張遠想起的她。
曾經有個五年級的小男生,一天之內想要“偶遇”小女生一百次。那個小女生得知這大膽的“流氓”計劃,很努力地躲,但校園太小,總是無處可逃。後來上了初中,女生發現了偶遇的漏洞:沒有分開,就不算再次遇見。她反其道而行之,總盯著男生不放,讓他的百次偶遇計劃從此擱淺。
後來的後來,初中畢業的那個假期裡,有一天她突然大發慈悲,批準男生盡量多的“偶遇”。那一天,他遇見她99次,他像找回童年一樣,在橙色的陽光裡歡呼、奔跑,笑著大聲喊:“明芷!快出來!還有一次就一百次了!”“明芷?人呢?!”“明芷?!明芷!!你快出來……”
三年過去了,她再也沒有出現,小男生的“100”數不出來。
現在,千百倍大的校園裡,他發現了重逢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