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晴轉多雲。

　　冬天，圖書館是整個校園裡最舒適的地方，加之考試臨近，全校突然用功，座位要靠搶的。早晨入館的隊列能一直排到玉瀾廣場中央，看著蔚為壯觀。張遠早早佔了位置，讓明芷甜甜睡飽才來，正好避過排隊高峰。兩人坐到窗邊，一個翻開《大學物理》，一個看著《中國古代文學》;換著欣賞一下，均覺對方的作業深不可測。

　　明芷穿一件有點泡泡袖的粉色毛衣，雪白圍巾純潔而柔和，用兩隻絨毛玩具一樣的手套跟人打招呼，甜美超凡。張遠好想咬她一口。他沒等食堂開門就守到了圖書館前，真的有點餓。不過這是值得的，率先進館的他，拿下了理想的座位。

　　這是圖書館四樓一個面窗的角落，在兩根圓立柱之間，身後是一排排少人問津的高深館藏。桌面縱深可觀，兩人用著寬敞，左右卻容不下第三人分享。窗外是開闊的明遠湖景，角度上卻不怕紫外線侵擾。張遠再三調查了整座圖書館，才鎖定的這處樂園。

　　他總是忍不住偷偷看她，於是眼神總有遇到的時候。

　　“好好學習啊同學，老看我幹嘛?”

　　“額……你有吃的麽，我餓。”

　　“還真有，你等一下哈。”

　　明芷低頭把半行字補完，抱過手提包來一陣翻找，摸出一塊巧克力威化遞給張遠。

　　“昨天有優惠，就買了一點。”

　　“哈哈，這可不像舞蹈團首席能吃的東西~”

　　“要你管~！冬天消耗大，不能餓，餓了正餐會吃更多，胖得更快。”

　　“有道理，照這麽說，我吃了它長肉的卻是你，不錯不錯~”

　　“……你，還回來！”

　　“唔，味道不錯~”

　　張遠迅速撕開包裝，咬了一大口。

　　“哎呀，就剩一半了，你還要麽?”

　　“哼，吃那麽快，不怕噎死你~”

　　佯怒，真的是明芷最好看的表情之一。張遠突然覺得巧克力這東西，甜得不可思議。

　　進入學習狀態之後，時間悄然加速。太陽扒開雲層露了露臉，提醒食堂開飯，加餐小甜點被搶的明芷如蒙大赦，往椅子上一仰，“現在是我餓了。”

　　“剛過11點，有點早吧。”

　　“嗯，再看一會兒。你說，師兄到底為什麽要折磨我們。”

　　“哈?哪個師兄?”

　　“司馬相如！”

　　“那確實，還是師嫂比較好。”

　　“啊，為什麽?”

　　“因為師嫂留的作品比較短~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噢，確實我也比較喜歡樂府。最討厭漢賦了！”

　　“但是司馬相如應該是必考吧。”

　　“肯定的，誰叫他是知名校友……”

　　最後半小時其實誰也沒溫進去多少書，看看時間差不多，張遠拿自己的書擺了個兩人份的陣仗，把明芷的書裝進自己包裡。明芷看懂了他的想法，隨他操作，喜得一身輕松。

　　圖書館有著不成文的江湖規矩，吃飯時間留有書本的座位神聖不可侵犯，但如果食堂打烊後不見人回來，座位就人人得而佔之。屆時東西如果不在原地，就要到服務台領取。偶爾也有損失之虞，故而張遠不願留下明芷的物品。

　　新年到處都是優惠活動，唯獨食堂沒有。食堂的做法是推出“過節菜”，但往往比較神秘主義。比如，中秋節後推的是辣椒爆炒蓮蓉月，而聖誕與元旦之間，上的是胡蘿卜蘋果湯——張遠懷疑這是橙子的最愛。

　　兩人最後決定吃韓國拌飯，畢竟今天第二份半價。這家店米飯和泡菜無限量供應，是飯量大的男生想換口味時的熱門選項，張遠又有前來搬運烏博凱的特殊事件，在老板娘姐姐的概念裡已算熟人。她親自過來點單，走的時候還拍拍張遠，做了個加油的姿勢，看得明芷莫名其妙。

　　“你跟這的老板娘認識啊?”

　　“啊，這分量足，我們寢室偶爾來聚餐——然後你懂的，長得帥嘛。”

　　“……我懂，不要臉確實很有記憶點。”

　　明芷出圖書館後反而戴起了眼鏡，“平光的，凹造型用。”但張遠知道，這才是太有記憶點帶來的煩惱。她如今全校聞名，星河明遠上各種精選美圖，往往還加一句“不及真人十分之一”，弄得到處都有想要一睹芳容的小青年。雖無惡意，終是煩擾。

　　她戴上眼鏡還是很美，但至少看起來不像傳說中的“湖上明珠”——這是她拿到校賽最佳辯手後出現的稱號，因為那天決賽的報告廳設計特別，架在明遠湖上，而她正是那天晚上最耀眼的明珠。至於“生女當如明蘇嶼”那一路往“掌上明珠”靠的解釋，張遠覺得反而牽強了些。

　　在韓國拌飯的店裡，她點日式蛋包飯，只為了用番茄醬寫字。張遠看著不太大的蛋包上，硬生生擠上去的“司馬相如”四個字，不禁笑出了聲。我的明芷，真是無比可愛。

　　然而下午的戰鬥中，她還是在和司馬相如的死磕中敗下陣來。第一回合，她睡著了，醒來時臉上還有衣服紋理壓出的印子，揉著眼睛埋怨張遠不叫醒她。第二回合，她煩躁了，嘟著小嘴用手套砸書本兒，抬頭一看太陽也躲雲裡去，好像更委屈了。

　　“說新年該好好許個願，那我的願望就是不考司馬相如。”

　　“好，我也一起，咱們就許這個願！”張遠笑著開始行動。

　　“啊?你要幹啥?”明芷看張遠動手收拾東西，捂著載有司馬師兄的課本不放。

　　“說走就走，上秋汐路，帶你許願去。”

　　“真的去啊?”明芷大眼睛一閃，差點把張遠電暈。

　　“嗯，今天跨年活動，有100米長的許願牆。現在出發時間剛好。”

　　“可是東西……”

　　“放我宿舍，就在校車站旁。”

　　明芷還是有些猶豫，漂亮的大眼睛裡神色不定。

　　“非常美！不用換衣服也不用補妝，那是步行街，穿這雙鞋子好走路。”

　　小姑娘驚呆了，那表情就是說:張同學你是蛔蟲嗎?！

　　“走著~”張遠背起自己的包，又把明芷的包掛到手臂上，整理好明芷桌上的書本，抱到懷裡。看明芷欲行欲止，輕輕抓了她戴袖套的手腕，就往館外領。

　　到了電梯前，張遠放開那隻想要縮回去的手，順勢把書本讓明芷自己抱著，找到她的眼鏡盒，取出那副型色低調卻難掩可愛的眼鏡，抬手給她戴上。她抬起頭，表情又是一怔，任由張遠小心地為她整理頭髮。

　　“大學物理……教的是讀心術嗎?”

　　“那倒沒有，只不過被司馬師兄整暈的人比較好猜。”

　　運氣很好，校車好像專程就等他們。趕在晚高峰前順順當當到了彰明，明芷還是一臉的不相信。一個小時前還在鄉下努力背書，一個小時後，這就進城腐敗啦?

　　“你想吃肉對吧?”

　　“嗯?嗯……”

　　“中午吃得很素，今晚也會走很多路，大吃一頓也沒事哈。”

　　“嗯?！那我要吃醬排骨！”

　　“沒問題，哥請你~！”

　　“打包！打包到小春香去吃，還有熙源！”

　　“現在就去，這個點有位置。”

　　心情不好的女孩子，往往需要沒有負擔地大吃一頓——張遠覺得，言情小說偶爾也是有指導意義的——但過於造次的部分，他還是不敢。比如紙巾還是隻往她手裡遞，不敢自己去擦她嘴角的油花。

　　“你剛說，新年煙花是幾點?”

　　“當然零點啊，跨年嘛~”

　　“啊?那我們怎麽回學校……”

　　“今晚不回學校，放心，我們有地方去。”

　　“……你，什麽地方?”

　　張遠看明芷有些警惕的樣子，又好笑又隱隱有點受傷。當然半點都絕對不怪她，畢竟她要是懷疑他有什麽非分之想，其實也是合理的。畢竟他也是真的有想法。

　　“小北門外，白雲影城。我們看個通宵場的電影，明早回學校~”

　　“噢~！可以可以~”小姑娘突然興奮起來。

　　“你熬不住的話，也可以到學校招待所睡一晚——我反正是要看通宵的~”

　　“有電影看怎麽熬不住~我還怕你打呼嚕吵我看電影呢。”

　　“那行，到時候看是誰睡著了流口水~”

　　“我要看恐怖片~！通宵恐怖電影，哈哈~”

　　“你確定?”

　　“你不敢?”

　　“求之不得！”這句張遠並沒有真說出口，心裡卻期待了整晚。雖然告誡自己不可趁人之危，但如果她需要的話，肩膀和懷抱當然都為她準備著。

　　秋汐路步行街上，人潮洶湧，一派迎新喜慶。 實際上也沒有什麽特別好玩的活動，只不過看著整條街張燈結彩，行人笑逐顏開，人似乎就會快樂起來。

　　百米長的許願牆倒是沒有令人失望，花團錦簇，光彩溫柔，在人群裡根本看不見頭。別人許願都是天長地久、永不分離，這二位寫的卻是“祝司馬相如遠離考試”，旁邊的人看到了直瞪眼，然而又會心一笑，覺得這大概是小情侶間心照不宣的暗語。

　　張遠不側身地擠出人群，護著身後拽著他衣袖的明芷。到了開闊地方，她突然頓住了腳步，牽引他回頭。只見她閃著大眼睛，吐了吐舌頭，說:

　　“我突然發現，這許願大概不會靈驗。”

　　“啊?為什麽?”

　　“因為，這個許願牆……的主題。”

　　張遠循著她隱沒在可愛手套中的指尖一看，“千年愛戀，佳偶天成”——這整個許願牆打的是個愛情主題，然後宣傳畫上顯眼位置那對天成的佳偶，正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

　　兩人在宣傳畫前對視一眼，笑得接不上氣來。尤其明芷，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好不容易終於止住了笑，對著司馬相如的畫像先一個鞠躬，又跳開一個架勢，伸手一指。

　　“師兄！你既苦苦相逼，就別怪我考試時手下不留情了！”然後“哼”的一聲，頭髮一甩，大步流星而去。

　　張遠笑著跟上，想想也回頭補了一段戲，對著司馬師兄的畫像鞠躬，說:“師兄莫怪，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回去定會將您老人家的大作背個滾瓜爛熟。但請師兄保佑，保佑她考試順利，還有……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