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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心論道》第45節 訪新友陳仲平時疫(五)
  “謝公甫以用心新政為名,坐視城外妖邪肆虐,實是為了剪除異己做準備!”

  徐乾說著,臉上是濃濃的失望。

  “可恨粱、陰、杜三姓鼠目寸光,置百姓於不顧,待到桓志大軍到來,便是岫山倒傾之勢,屆時民怨已歸、士議無望,三姓覆沒誰為之言?”

  陳仲微微點頭,不愧是寫下二十篇《中論》之人,事情看得很明白。

  又聽徐乾繼續道:“三姓覆亡也還罷了,謝弼乃天下名士,於我蓬萊,與孔休遠齊名,士望所孚,卻不想竟也是目中無人之輩。他欲除三姓,與我北海黎民何乾?傾軋詭譎,盡以百姓為蓍草!”

  不錯。

  謝弼也好,北海三姓也罷,他們互相爭鬥,大可以當做狗咬狗。

  但事實上,為了他們的爭鬥付出最大代價的,是北海郡黎民。

  “及至時疫大起,府衙眾人,避亡人如蛇蠍,竟是我學宮學子設棚施粥,須知,學宮從無修行法門,眾學子一無修為在身,二無法術援護!”

  說到這兒,徐乾無力地仰靠在床頭上,淚流滿面。

  “謝弼暗中輸糧於學宮,乃是以我學宮學子之性命,為其紓解民怨,不至滿城沸騰,而我學子,至今已有十七人染疫,三人殞命矣!”

  看得出,徐乾對學宮的學子們有著很深的感情。

  只是他雖然看穿了謝弼的用心,卻無力對抗,只能以親身染疫,不惜死亡來進行抗爭。

  但是。

  謝弼固然沒有把黎民百姓的生命放在心上。

  可他在談起新政,談起要為天下修行之士開辟道途的時候,浩然之氣攪動天象,也是做不得假的。

  屋子裡,被陳仲帶了進來的“小泥猴”,瞪大著眼睛,一副思考中的神色。

  也不知他在思考什麽。

  但陳仲,對謝弼、徐乾等人屢次提起的新政,卻是有些興趣了。

  “不知所謂新政,與我輩修行何乾?”

  陳仲待到徐乾稍稍平複了心情,方才發問。

  徐乾道:“此事,我亦僅知大略,謝公甫曾言,先師孔子重名實,而我等自《白虎通》以來,越發崇尚天命,虛浮於世,這正是導致大道隱匿之根由,故而新政便是以刷新世風,考核名實為首要,此論於魏國倡行以來,漸成風潮,如今便是要引入蓬萊。”

  陳仲明白了。

  蓬萊君桓志,和謝弼一班人的所謂新政,實則早已有之。

  魏國炎州道,穎陰郡有荀氏一門,世代名家,後漢穆宗之時,幾近極盛,當時荀氏有兄弟八人,同為一時俊傑,號為“荀氏八龍”。

  八龍之後,更是出了荀悅、荀彧、荀攸。

  其中荀彧、荀攸皆為魏武重臣,聲高於世。

  荀悅則著《伸鑒》,引起魏武重視,第一次使“核名實”的主張,登上施政舞台,由此開啟了魏武用人不拘一格,唯才是舉的求賢之風。

  但這些仍未涉及修行法門。

  直至季漢烈主劉備得諸葛孔明輔佐,憑借法家之術,獲得了與魏武抗衡的力量,魏武數次遇挫,方才開始留心、吸納季漢之法門。

  這些,陳仲在遊歷之中,知道的恐怕比徐乾更多、更清楚。

  如果所料不差。

  蓬萊新政,用的就是最終被稱為“形名說”,融合了儒、法兩家的魏國法門。

  法家法門,首先要有穩固的統治區域,在該地區豎立信用,隨後制定法律,以法律規製人心意念,

修士則製眾人心念為用,助長修行,同時更可護道。  在法家修士的統治區域內,信奉、遵守法律的百姓越多,則所集心念願力越強,用於鬥法,可謂威力無窮。

  中古時,為爭奪上古典籍,各家各派激烈爭殺,法家便曾以鬥法之能獨步天下而威名蓋世。

  但成也法律,敗也法律。

  法家法門,漠視人心變化,往往有其內部的弟子、親人首先犯法,一旦不能依法懲治,則信用敗壞,民心即散。

  故而中古之際,法家的興盛僅僅曇花一現。

  而且,法家修士的個人修行,太過於倚仗眾人之力,且不說中途事敗,即便修士走到飛升的關門之前,也須得先還在世之承負,得了恩的要報恩,結了仇的要報仇。

  倚仗眾人之力,便也要還眾人之德。

  因而,陳仲不取此法。

  不過,形名說融合儒、法,能夠在魏武隕落後,相助魏國逐漸壓製季漢,想必也有其獨到之處。

  如今甚至吸引了蓬萊道洲的諸多俊傑,主動奉迎,或許值得一觀。

  陳仲思索之際。

  徐乾便繼續說道:“因我稿中,有‘事莫貴乎有驗、言莫棄乎無徵’、‘仲尼之所貴者,名實之名也,貴名乃所以貴實也’等數語,與謝弼等人所論相合, 彼乃欲摯我以張目,我恨未早辨此輩目無百姓之真面目,竟還曾以書稿為其所識而沾沾自喜!”

  所以見到陳仲這個有著“聞名止惡”之號的人時,才會在激憤、絕望之下,拜托陳仲對這書稿“斧斷”、“磨錯”,希望自己的著作,不要成為桓志、謝弼等人凌虐百姓的幫凶?

  原來如此!

  陳仲長歎一聲:“偉長,真丈夫也!”

  聽到這話,徐乾又一次淚水奪眶而出:“不敢有負德益公教誨之恩而已!”

  當年幫助徐乾從一個小牧童,成長為學問大家的喬氏長老,名秩,字德益。

  陳仲安慰他:“方才有人豪言千萬人,而今我見偉長,當知我道亦不孤!”

  有人豪言?

  徐乾一轉念就知道這說的誰了。

  謝弼那人,不就是整日裡將他自己所行,說得悲壯無比,實則不過是邀名買利,盡為一己之私。

  嘴上將天下蒼生高高掛起,而實處,卻是北海一郡之百姓,都淪為了他與三姓暗鬥的籌碼。

  “對,我道不孤!”

  徐乾振作起了精神。

  “公以妙法救我性命,徐乾無以為報,唯有竭盡所能,不負於道!”

  話音落下。

  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還有我!”

  陳仲與徐乾皆是一怔。

  繼而,一起看向那此前,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孩子。

  就是這個渾身泥水,好似泥猴的娃兒。

  “白頭髮阿公路上問誰當其後,哭鼻子先生當,還有我也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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