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仲自己也有過年少,也有過愛爭鬥的時候。
笑一笑也便罷了,卻沒必要因此就將一個後生晚輩掛在心裡。
兩人行船很快就越過了武次郡城。
那設在河上關卡的兵將,遠遠看到陳仲、董志張的做派,便知道這兩個的名士身份,再加上他們只是一艘小漁船,也不可能夾帶什麽商貨,故而連檢查之類的都省了,老老實實恭迎恭送。
淯水在武次郡以北的河道,迅速變得磅礴激烈,不似武次郡以下河段水流平緩。
陳仲與董志張棄舟上岸,已經可以見到不遠處雲霧流淌的岫山山脈。
岫山多怪石、怪峰,許多孔洞,猶如是被人刻意穿鑿出來的一般。
雲霧在其間流淌繚繞,意趣非凡。
後漢崩亡前,有不少修士在岫山當中結廬清修,傳言說岫山的奇峰怪石,實是中古時數位劍道高人論劍所留,後有人從其中悟出過高明劍術。
陳仲也曾為了這傳言,特意在岫山中逗留了一年之久。
可惜,也不知是陳仲悟性不足,還是他並非劍道種子,一年間,將侵佔岫山,為非作歹的妖精鬼魅之流斬了不下五指之數,劍術卻是一點影子也沒悟到。
此次故地重遊,陳仲帶著董志張,徑尋近路穿山而過。
只要穿過岫山,便是北海郡境內了。
卻說北海郡正是蓬萊道洲最北部的郡城之一,終年炎熱,
且因為岫山阻擋之故,從西北部邇海吹來的濕熱氣流,一多半都成了降雨被留在北海郡。
故而北海多水泊、大澤,瘴氣更是屢治不絕。
許多修行邪術的修士、妖精鬼魅,都喜歡躲藏在這裡,方便他們采集穢惡之氣,以做修行。
乘舟而行的時候,陳仲與董志張在修為上的差距,還不算明顯。
如今進山,很快便顯出了不同。
陳仲行走山道,都不能說是如履平地了,早先從九環狸那裡偷師學到的步虛之術,用在山間趕路,再合適不過。
而董志張就完全跟不上陳仲的步伐,哪怕他憑借苦修的障眼法,挪開攔路的荊棘、巨石,卻仍要一步步攀行。
往往陳仲一次滑翔,就要落在樹冠頂端等待片刻。
倒不是陳仲不願意將步虛之術施展到董志張身上,幫他前進。
實則是此術與修士之“炁”有關,陳仲能夠做得自身之主,卻不能隨意侵入、操控董志張的氣息,真那麽做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斬氣”,那就是在殺人了。
這也是成熟法術與不成熟法術之間的重要區別。
那些經過了數代修士鑽研的成熟法術,絕不會出現類似的情況。
陳仲見此,卻是再次動了遊歷的念頭。
長州道止休宗,也是道家傳承,當世已稀。
陳仲的《劍術》同樣源於道家,故而曾特意拜訪止休宗,與止休宗上代宗主蘇門先生一見如故,交情極深,止休宗也以供奉長老之禮,敬待陳仲。
陳仲打算此次蓬萊論道法會結束之後,就動身往止休宗走一趟。
想來,雖然蘇門先生已然故去,陳仲也離開止休宗不短時間了,但求幾門尋常法術,應當不難。
除此之外,陳仲自身修行遇到的疑惑,在止休宗當也能夠得到一些參照。
止休宗出過不少感應大修士不說,其宗內的一座“竹山”之上,還有止休宗祖師遺跡。
且諸多大修士寫下的修行經驗,
以及對祖師遺跡的參悟心得,更是寶貴。 當年蘇門先生與陳仲有過約定,無論何時,當陳仲突破感應,便可感悟止休宗祖師遺跡,最後只需要將感悟心得,留在止休宗一份即可。
止休宗的祖師遺跡,可是尋常外人,根本不得觀看的。
至於蘇元明,陳仲不打算將之引入止休宗。
只因蘇門先生亡故後,止休宗當代宗主,乃是道號清台散人的鍾季拙。
此人奉行入世之道,認為道家修士不能隻專注於“道”,還要力行老子所言之“德”,不能讓陰陽道統打著道家的旗號,肆意敗壞道家清譽。
故而在其人帶領下,止休宗近年來與魏國朝堂交往日益密切,同祖州道的太平道宗漸有針鋒相對之勢。
這些事,陳仲終究是外人,也不好多言,只是心底不以為然。
如此,陳仲便離開了止休宗,更無意將自家的弟子引去相認。
眼看著天色漸晚。
董志張很是慚愧地向陳仲道歉,都是他拖累了行程。
“子正公,要不然,還是你先行一步,說不得能夠見得偉長一面。”
董志張雖說基本認定了徐乾難免病亡的結局,但想著陳仲既然說了要救人,那總是要爭取一下的。
若是因為他,再耽誤行程,難說徐乾能否撐住那麽久。
陳仲微微搖頭,道:“不可,我見岫山之中, 妖精鬼魅甚多,豈能將子鳴你一個人丟下不管。”
當年陳仲把岫山中成了氣候,且有過作惡的異類斬殺殆盡。
卻不想,許多年過去,再以望氣術觀望,不但有盡複舊日的苗頭,甚至還有了將這整座名山化作妖窟的氣象。
因為如今山中騰起的大修氣息,已然沒有一道是屬於人族修士的了。
這般狀況,以董志張尚未感應,且不擅爭鬥的脾氣,留他一個人在岫山中過夜,如何能令人放心?
說話間,陳仲指一山坳,與董志張一並行去。
原來那山坳中有一古廟,不大,但以石頭砌成,倒是相當堅固,看起來許多年無人打理,仍舊矗立完好,只是石頭牆面上,生了厚厚的蒼苔。
“當年此廟之中,泥塑被一厲鬼佔據,假冒山神,驅使附近小妖擄掠人口,竟然意圖在此建立‘神國’,被我尋到之後,一劍殺滅性靈。”
陳仲隨意說著舊事,與董志張一並進入廟中。
只見廟裡泥塑早就破碎,只剩些泥土殘渣。
地上還有不少新舊糞便、果核、果殼,想來是附近的一些動物所為。
“我方才遠遠見到這附近無有妖氣,恰合你我過夜,如今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暫且放過山中孽障。”
陳仲說話間,甩袖鼓風,立時便有一陣氣流,將廟內穢物全部卷走。
董志張這時忽然指著曾經的神像供壇,喊陳仲去看。
那供壇也是石質,被風卷走了表面堆積的灰塵後,竟露出一行刻字——
仲公爺爺除惡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