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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心論道》第56節 易字魚軒車再言志(一)
  陰尚都給問懵了!

  學宮哪有什麽寶藏?

  最大的寶藏,不就是書麽!

  更關鍵的是,問出這話的陰丹娘,如今才七歲啊!

  “真沒有?”

  陰丹娘看著陰尚表情,便猜到了這個庶孽子的真實心思。

  陰尚跺腳:“真沒有!丹娘子你、你怎麽也能信那種鬼話!”

  陰丹娘懶得搭理他,只是一臉憤然道:“粱氏一門三後,我陰氏也曾襄助世祖,祖先貴為皇后、三公、大將軍者五六人,今日滅門覆家之恨,焉能不報!若有寶藏相助,成算才大。”

  陰尚啞口無言。

  這些都是兩、三百年前的舊事了好不好!

  俗話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粱氏最風光的時候,比陰氏還橫。

  如今呢?

  不也夾著尾巴就跑了!

  現在陰氏已經就剩他們大貓小貓兩三隻,談什麽報仇?

  還是先把命保住吧!

  對了,伍禧讓他去學舍丙辰房來著。

  陰尚一跺腳,邁步就走。

  “你要去哪裡?”

  陰丹娘皺眉,雖說小小年紀,但頤指氣使之態,十分自然,居然顯得頗有氣勢。

  陰尚氣道:“去學舍!伍兄交代的丙辰房,是山長昨日親自收入學宮的一位小同窗。”

  陰丹娘眼珠一轉,想起了昨日在族中聽到的消息。

  說是徐乾本來就要病死了,卻被仙門名士陳仲所救,太守謝弼還想掩蓋消息,結果陳仲緊接著就在學宮中尋得治疫良藥,學子們頓時把陳仲之名到處傳頌。

  據說,陳仲趕路途中還救了一個小童,很得徐乾看重。

  想必,這就是了!

  徐乾在北海郡一向享有盛名。

  他看重的人,且與仙門陳仲有瓜葛,一定不俗。

  而眼下,陰氏敗亡已成定局,僅憑一個不成器的庶孽子,恐怕也難成事。

  陰丹娘當即定了主意,眨眼間拿出兩張符籙來,一張遞給陰尚。

  “且慢,貼上這個再去。”

  陰尚一看,頓時驚喜:“神行符?!”

  陰氏在符籙一道造詣不凡,當年前漢遭遇崩亂,世祖崛起,再定山河的中途也有不少強勁對手。

  有一次,世祖進軍途中,遇大風衝擊,連感應大修士的法術都不能平定,軍陣無法前進。

  知道世祖要來進攻的敵人聞訊放松了警惕,命令己方軍士暫時解甲休息,準備來個以逸待勞。

  卻不料,世祖大軍竟然行動迅捷,更甚疾風,整支隊伍繞過了大風正面,出其不意來至敵方側腹,正在修整中的敵人完全來不及反應,一戰覆亡。

  當時,世祖便是依靠了陰氏襄助的神行符,軍士貼上之後,奔走起來比風還快!

  只是可惜,隨著陰氏盛極而衰,族中的感應大修士越來越少不說,能夠修成神行符的大修士也逐漸消失。

  百余年間,陰氏族內只剩下秘藏的少許符籙。

  卻不想,陰丹娘這裡就有兩張。

  然而陰丹娘不屑地翻個小白眼兒:“你知道什麽,這也能叫符籙?少廢話,貼上去!”

  原來不是當年真正的神行符,但貼上之後,也有威能。

  陰尚行走的速度,輕輕松松比之前快了最少一倍,還絲毫不覺得勞累。

  而這時再看陰丹娘,她姿態更加輕松,一身士族小娘子的環佩叮當,尚且不亂。

  陰尚心中暗道,只怕先前這一位能夠跟著他到學宮,

也是如此了。  思索間,有了符籙相助的陰尚二人,已經來至學舍丙辰房。

  “師弟、楊師弟可在?”

  楊豐今日也跟著去采集了一些石蒙根,剛剛回來不久,簡單洗漱了,在房間裡,翻看著陳仲贈給他的《法言》。

  開門。

  見是一位面生的年長學宮學子。

  楊豐正待行禮。

  忽見一個與自己差不多高的女童,從後面閃了出來。

  楊豐微微吃了一驚。

  只因學宮中無論何人,穿著都相當樸素,極難見到金玉之類的飾品。

  而且,就連徐乾、陳仲、董志張這些名士,也都一樣。

  當然,董志張本身是不好太多裝飾,但也隨身戴有玉佩的,只是在仙門時當做見面禮,送給了蘇元明。

  即便如此,董志張所穿衣服的布料、花色本身,其價值也遠遠超過陳仲、徐乾的布衣。

  只不過楊豐年紀小,不認得許多罷了。

  眼前的陰丹娘就不一樣了!

  可見她:

  頭上金釵,雉羽翩翩。

  耳著明璫,月圓嬋嬋。

  皓頸玉腕,綽約銀環。

  翠襦紫裾,雲舄斑斕。

  羅衣飄帶,珊瑚琅玕。

  誰言未笄,已妖且閑。

  陰丹娘一身仕女富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得見。

  更何況,她心志早成,面容雖然略微稚嫩,卻恰與楊豐年紀相當,妖嬈動心之態,非比尋常。

  而楊豐到底年紀小,尚未到慕少艾的時候,且他自己的容貌從未弱於誰人,看也看得習慣了。

  心底驚歎了陰丹娘的富有之後,他便又將目光轉去陰尚那裡。

  與此同時,陰丹娘在驚訝於楊豐的容貌之後,目光卻被楊豐手中書冊所吸引,狠狠看了兩眼,當即便將一雙眼睛,噙住淚水。

  不等楊豐發問。

  陰丹娘已是哽咽著向楊豐屈膝一禮:“小女子陰丹娘,攪擾郎君,先行賠禮了!”

  楊豐被這一哭搞得愣神兒:“妹妹你哭什麽啊?”

  陰丹娘道:“郡中來了蓬萊君的大將軍,他到我家,見了我的美貌,要搶我做他的侍妾,我家長輩不從,他、他便將我家上下全都……嗚嗚嗚……”

  陰丹娘哭得傷心,陰尚和楊豐卻目瞪口呆。

  陰尚是震驚於這謊話何時編的如此圓潤。

  楊豐則是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事:“你先別哭,他將你家怎麽了?”

  “嗚嗚嗚!全、全被他給害了!”

  陰丹娘哭得不能自已,淚水順著臉蛋兒淌下去,卻是顯得愈加容貌可人。

  隻奈何楊豐心思全然被吸引到了“大將軍”的惡行上面去。

  他瞪著眼睛,怒道:“世上還有這般不講理的人?可氣我兩位老師都不在!等我練成了本事,定要找他理論!”

  說著話,楊豐拇指不斷撫摸陳仲所贈《法言》封面上的“行之,上也”四個字。

  楊豐覺得這四個字說的太好了!

  要學習師父他老人家的道理,最好的辦法就是按道理去做!

  唯一可惜的是,蓬萊君的大將軍,他現在恐怕打不過,沒辦法讓那人跟他講道理。

  “你們到這裡來找我是?”楊豐問道。

  陰尚正待說話。

  卻被陰丹娘暗暗擰住腿側軟肉。

  疼得面皮猛抖間,只聽陰丹娘又道。

  “家父被害前,要我逃到學宮尋徐山長庇護,沒想到山長不在,如今那大將軍要把學宮也一並打破,於是伍先生便讓我們來找你,說你有辦法救我!”

  楊豐今日已經認識了伍禧,聽到是伍禧讓這小娘子來尋自己求助,當下再無疑惑。

  “你們跟我來!”

  楊豐一拍胸脯,不就是扮醜,讓別人認不出來嗎?

  他有的是辦法!

  不過片刻,陰丹娘與陰尚便成了難民模樣,楊豐唯一不大滿意的,就是這兩人還是顯得略胖,不夠瘦!

  倉促間已經沒有更多辦法。

  聽到學宮外呼喝之聲越來越響亮,楊豐不再耽擱時間,帶著兩人就要往學宮後門去。

  陰丹娘卻攔住道:“不要去,我們翻牆!”

  當下,另一張神行符貼在楊豐身上,翻牆便也不是難事了。

  悄悄翻出學宮,剛剛走入附近巷子不久,果然聽到雜遝的腳步聲,去往學宮後門。

  楊豐回望一眼那尚未住夠一日的學宮,咬牙離開!

  等到終於混出城去,陰尚趁楊豐探路不在的機會,質問陰丹娘到底要做什麽。

  “自是要活下去!”

  陰丹娘斬釘截鐵。

  “學宮必不能存,留下只是等死,我知族中暗備舟船之所在,如今唯有放舟出海,效喬氏、粱氏,方得活命!”

  陰尚歎了口氣,原來他連嫡脈中一個小小女童都不如遠甚!

  只怕事情從陰尚出逃之時,便一直未曾超出陰丹娘的掌控。

  就連那楊豐,顯然也早被陰丹娘看穿了心志,操控裕如。

  事到如今,也唯有跟著陰丹娘的計劃,一路走下去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陰氏暗備舟船之處,孫秀命人扎起了火把,將附近水草照得通明,絕不肯漏過一人!

  楊豐三人入夜了才摸到附近,見了這般狀況,頓時進退兩難。

  “船在那裡!”

  陰丹娘伸手指去。

  楊豐和陰尚,誰也看不到一絲船的影子。

  疑惑不解間,陰丹娘並不多解釋,隻催他們想辦法,說船在黎明時分便有暴露危險,必須在那之前到船上去。

  既然如此,楊豐領著兩人退後,到了遠處,先摸去海邊。

  楊豐有潛水之術,臨時教給陰丹娘和陰尚。

  生死催逼下,兩人學得倒快。

  後半夜時,孫秀仍舊沒有一絲撤兵的意思。

  陰尚和陰丹娘雖然仍不熟練,卻也只能拚死一搏。

  楊豐打頭,三人口中噙著中空葦管,潛在近海,悄然來至陰丹娘所指位置。

  此處果真有船,眼睛看不到,卻能摸得到。

  還是楊豐打頭爬上船去,這船是為了出海航行而造,十分高大。

  憑陰尚和陰丹娘的本領,等閑爬不上去。

  仗著楊豐甩下繩梯,陰尚和陰丹娘才上得船來。

  卻說孫秀那裡,從陰氏族人口中拷問出了此處有海船,船上專門存了一些金銀,做為後備。

  到了這裡卻找不到船。

  於是孫秀又急命人回城,將陰氏眾人提來此處,嚴刑拷問船在哪裡。

  但凡問了不說,或者說不出來,便當場砍倒。

  頃刻間,已是有十余具無頭的屍身倒在海邊,血腥味飄到船上。

  陰氏留守的幾名船工,早被嚇得瑟瑟發抖,唯恐被抓。

  直到陰丹娘、陰尚和楊豐三人轉到船頭,相互間才看到。

  那些船工精神緊張,乍見人來,還以為是被發現了,登時發出幾聲驚叫。

  陰丹娘急忙安撫,卻還是遲了。

  “誰!”

  孫秀手持虎符,有軍律所集心念神意加持,修為境界雖然不能突破,但用於爭鬥,卻是威力無窮!

  他聽到響動,毫不猶豫,張弓搭箭!

  隨著箭矢射出,那郡府所藏強弓頓時化灰飛散。

  箭上則依次亮起青、藍、紫、橙、紅五色光芒,越飛光芒越盛,來至海船近處之時,已然好似一輪太陽,出現在了夜色當中!

  此刻,五色光芒融匯於一,變成了熾白之光。

  海船似是被撕破了遮擋的帷幕,於光亮下,徹底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法術被破。

  孫秀射出的一箭,都還沒有碰到海船,就已經先破了一道法術!

  船上眾人不由得紛紛露出絕望之色。

  唯有楊豐和陰丹娘不同。

  楊豐咬牙切齒,手按陳仲所贈《法言》,瞪著那岸上的跋扈將軍,他知道這次恐怕除不了惡人,學不了師父了。

  沒錯,雖然陳仲沒有應允他拜師。

  但在心裡,楊豐已經認為自己的兩位師父中,必然有那白頭髮的陳爺爺一位!

  只可惜,拿了陳爺爺的書,卻沒能通過他的考驗。

  至於自己快要死了,楊豐反而不怎麽在意。

  當初在村裡的時候,蛇妖將所有人都吃了,那時他就不認為自己能活下來!

  “救命!仲公救命!”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等死。

  陰丹娘見楊豐只是呆立,卻沒辦法用出那本“寶書”的威能,乾脆噗通一聲,跪倒疾呼。

  她知道昨日救了徐乾的仙門名士是陳仲!

  陰氏的長輩們,昨日說起陳仲,還很是不悅,像陳仲這種人,到處管閑事,最最惹人厭煩!

  但此時此刻,若說誰有可能救她陰丹娘一條性命,則唯有陳仲!

  陰丹娘之所以要誆騙著楊豐,使他能夠跟來,為的便是那本極有可能來自陳仲的“寶書”。

  只可惜,陰丹娘期盼“寶書”搭救。

  《法言》卻仍舊絲毫動靜沒有,就似真的只是一卷普通書籍。

  陰丹娘連連磕頭,大呼不止,卻只能漸漸絕望。

  那輪白日,近了!

  楊豐看著陰丹娘近乎瘋狂的求救,十分不解。

  先前在學宮時,她就算是哭,也哭得非常漂亮。

  如今,卻怎麽面容扭曲,好似惡鬼?

  楊豐忽然想起了村裡的玩伴、家人們,他們在死前,好像也有不少類似的表情?

  只是那些,若不刻意回想,都已經幾乎要忘記了。

  但有一個表情例外。

  在被那巨蛇吞噬之時,娘親望著被她親手堵住的柴堆,柴堆裡藏著的是她的兒子,她的表情不扭曲,只是不斷張口,做著“別出聲”的形狀……

  原來扭曲是想要活下去。

  醜是醜了點,但容易忘。

  而刻骨銘心的,則是……

  楊豐長吸一口氣,直面白日!

  “師父,求您救命!”

  救這裡一船的,想要活下去的人的命。

  霎時間,一道璀璨劍光,衝天而起!

  漢後六十年,甲申月,己巳日。

  北海郡夜見白日,為星河所貫!

  這一天夜間,城中數萬人,親眼目睹一輪白日,自海上升起,而後被一道星光般璀璨的“河流”所貫穿,白日當即隕滅。

  學宮前,北海郡朝廟敕神袖手肅立,目視白日生滅,良久無語,最終輕歎一聲,化煙不見。

  敕神離去,方可見,數具穿著學子長衫的無頭屍體,倒在血泊當中。

  伍禧怒目圓瞪,早已失去了生機的頭顱,翻了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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