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浩渺。
檀德台上。
這一刻,尚能在大水波濤中堅持之人,無不生出身臨九天銀河之感。
就像是他們來到了九天之上,要去拜訪那些上古修士的星宮、別館。
謝鯤似乎見到了近古大賢,列子禦風而來,與他把臂同遊,闡論物化之理。
羊壇在星光之中看到了一名絕世劍客,劍轉長河動、氣落萬古清。
徐乾受到了數位不見五官卻氣度非凡之人的邀請,他們織星光,裁日月,蒙遮天之翼,暢行有無之間。
董志張、叔孫無忌、王承先、高獲、楊鳳等等等等……
每一個心懷坦蕩,光明磊落之人,皆在星河之間徜徉而似有所得。
而那些行有過失,心有不安之輩,感受到的則是凜冽寒意!
每一枚星芒,每一道流光,都似隨時將要落在他們脖頸處的奪命利劍。
但,他們終究不是這九天星河的真正目標。
喀喀哢哢……
細密的碎裂之聲不斷。
是那被拋棄的墨玉虎符。
失去了孫秀這個主將的居中調用。
雁衝軍的力量雖然俱由虎符收錄,雖然其總量上遠遠超過了陳仲一人。
但是。
沒有變化,沒有應對的力量,在陳仲斬氣之下,都是無效、無益的。
虎符破碎。
暗紅色的煞力每有氣息不穩之處,必會遭到鈞平斬擊。
一百二十名雁衝軍軍士,身外的暗紅色光芒紛紛熄滅。
而在此過程中,星河也逐漸黯淡、遠去。
直至最後一絲星芒閃逝。
孫秀雙目中滿是茫然,他、他是誰?他在哪?
與此同時。
陳仲微微一晃。
雁衝軍,果然非同小可。
此一刻,就連陳仲都感到無比的空虛。
他不僅僅性靈耗竭,就連自身氣息都空前虛弱,一點點都不比十年前,身受重傷時的狀況好。
唯一與十年前不同的是。
陳仲如今已破感應。
定靜不失之下,自身“炁”象時時刻刻都在與天地萬物互相交感,即便不去做什麽,有個三五日過去,氣息也會自然恢復,而不至於如十年前那樣,一路衰敗,只能等死。
雁衝軍如此強橫,若非孫秀機緣巧合下早有敗績,只怕今日陳仲也只能如襄公矩一般,以命相搏。
更令陳仲產生興趣的,則是雁衝軍與此前那些軍律之術所成軍卒的不同。
墨玉虎符中,收錄的那種暗紅色氣息,陳仲並不知道具體如何稱呼。
但他可以明確察知。
雁衝軍軍卒自身的氣息,與墨玉虎符所浸染的氣息並不一致。
似乎是那些暗紅色氣息在侵蝕、奴役這些人。
孫秀沾染得較少,時間也短,還不明顯。
但那些雁衝軍的軍卒,可就太顯著了。
包括他們的身高,以及體表的一些異於常人的特征,都是因為暗紅色氣息的侵蝕、同化。
只是同化尚未徹底完成,故而軍卒還能保持人類的大致體態。
同時也因為尚未徹底同化,故而陳仲奪取的暗紅色氣息,做為斬氣的目標,最後使得軍卒們得以留下一條性命。
不過……
隨著叔孫無忌收回怒浪,倒下的雁衝軍軍卒重新顯出形體,他們的身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
他們受到暗紅色氣息的侵蝕,身體變得與常人不同,
如今暗紅色氣息被斬滅,支持他們身體異於常人的因素也就消失了。 他們的身體,無法再在非人與人之間保持平衡,於是便只能走向崩潰。
這些人,固然在斬氣之下留得性命,但也不過是多活片刻。
他們在成為雁衝軍的那一日起,便被注定了命運。
與雁衝軍軍卒相比,孫秀便幸運得多了。
他被侵蝕很淺,且自身氣息還被那暗紅色氣息所掩蓋。
陳仲斬氣,竟是未有直接斬了他。
不過,察覺到這一點的陳仲,也沒有就此放過孫秀。
在孫秀見到鈞平化光,隨即逃竄的刹那間。
陳仲便知道在北海郡,給楊豐帶去危險的是誰了。
陳仲自家的劍意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孫秀內魔發作,陳仲立有感應。
而會造成這等內魔的,蓬萊這裡,唯有那部贈與楊豐的《法言》。
既然知曉此事,今日孫秀又為桓志爪牙。
陳仲豈能饒他!
甚至,始作俑者的桓志,雖然聽從襄公矩的勸告而不殺,卻也不能輕輕放過。
最後一抹星光,雖未取其性命,足夠給他們留下一個深刻的教訓!
至於眼下。
陳仲心知危險並未徹底彌平。
孔劭、謝弼不說,桓忎、丁夏的態度,舍納蘭、舍磨騰的立場,都是值得商榷的。
而他們,都是大修士!
剛剛的交手中,他們也損傷不大。
眼下陳仲已然力竭,余下幾人,叔孫無忌、楊鳳、高獲、謝鯤的狀態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王承先和許季山更是重傷在身。
此地不宜久留。
“諸位,此間無道,這論道法會無甚滋味可言,陳某告辭!”
陳仲回身拱手。
對著身後眾人,團團一禮。
尚且沉浸在剛剛陳仲全力施展斬氣所帶來的異象中的眾人,這才紛紛驚醒。
環視一周,叔孫無忌、高獲等心思敏銳之人,也都察覺危險,立時附和陳仲。
余下之人更沒有理由留下了。
大家乾脆攙扶起受傷之人,一道離開。
許靖背著襄公矩屍身,走在最前面。
桓忎、丁夏、舍納蘭、舍磨騰,下拜的下拜,合什的合什。
對於以身殉道的襄公矩,他們即便立場不同,也唯有表達尊敬。
離石徑較遠的孔劭、謝弼,同樣沒有出聲阻攔。
他們當下最關心的,是桓志的死活!
郭況又一次在山間止住腳步。
這一次。
他看到星河飛落,看到山林盡沒。
他認得這是陳仲手段。
於是,這次他沒有停步,反而加快速度。
只要不是陳仲要殺的人,你就算把自己的脖子擱在陳仲劍刃上,也死不了!
郭況太了解陳仲那人了。
將近檀德台時,星河消失。
郭況心裡一緊,再度加快步伐,登上台時,見孔劭、謝弼正把孫秀從桓志身上拉開,不由得眼前一陣發黑!
桓志可不能死啊!
“孤、孤這是怎麽了?”
桓志茫然的聲音傳來。
邊上,孔劭急問:“主公可是哪裡不適?”
桓志仍在茫然之中:“不適?未有、未有……等等,孤這是在哪?”
謝弼道:“檀德台,這是檀德台!”
桓志道:“孤為何要在此處?”
總算趕到的郭況,與孔劭、謝弼對視一眼。
“主公,我等要輔佐主公,推行新政啊!”
郭況彎下腰,貼著桓志耳朵小聲說道。
桓志這才似醒悟了:“新政?是了,新政……”
只是,還不等郭況、孔劭和謝弼舒一口氣。
便聽桓志又驚道:“孤、孤的浩然之氣呢?孤的浩然之氣呢!孤行什麽新政?孤已富有蓬萊,行什麽新政!把孤的浩然之氣還回來!”
郭況三人聞言大震!
不約而同,他們看向孫秀。
渾渾噩噩的孫秀,對上三人目光:“我的修為、修為……這、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