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霜城甚遠。
我風餐露宿,饑時捉些青蛙,渴時嚼吃白雪。就這般一路向西行了數裡,在第三日日暮來到了臨近銜霜城的大天鎮。
暮市將散,夜市將起。身邊行過些賣糖葫蘆串、賣糕點的小販,木車咕嚕嚕碾了雪便去了。兩邊街肆似是得到了召喚,在木車碾雪遠去中,一家家漸漸生了燈火。
“念去去,千裡煙波……執手相看淚眼,卻問郎君喂,便有千萬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好,哈哈,好個更與何人說!”
我正欲尋個落腳之處,忽然便聽得嬌滴滴的鶯語之聲,心知是酒客正與酒樓妓女相作尋歡。劉詠的詞在這等地方原是傳得爛了,但聽那女子翻來覆去只是這些柳詞,我便知道這酒樓不過尋常。可即便心知尋常,喉頭癢,酒蟲一起,便非得去喝上幾碗不可。
北風撲面,我身上單薄,背負長劍,腰懸葫蘆,身上除了這柄劍,更無長物。四下匆匆尋了一處還未關的當鋪,其時已到了晚飯時分,當鋪裡傳來嬰兒的啼哭,我就著哭聲將長劍往台櫃上一放,一聲悶響,那哭聲便止。不一會兒,一不惑之年,作鄉紳打扮的男人從內室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
“死婆娘,盡生些女的出來,堵嘴都要搞半天,晦氣……”
我看著他,說道:
“當劍。”
那掌櫃瞥了我一眼,冷哼一聲,單手抄起台上之劍稍作打量,但只是幾眼,卻聽他輕“咦”了一聲,神情便變得十分古怪,隨即瞪大了眼睛,額上皺紋如同老橘般緊致起來。他將嘴湊過去,極其專注地看了半天,“嘶”的吸了一口氣,抽開劍來,刹那間寒光爆現,幾是要將當鋪填滿一般。這一看又是半天。
“快。”我說。
“這是你的劍?”他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半天。
“錢。”我說。
掌櫃沉吟了一會兒,突然猛地一把捧了劍,緊緊地將劍揣在懷中,從櫃中取出來極華貴的綢子,一圈一圈,給劍包了數層,又取出一頗現金貴的劍匣,小心翼翼地將劍放入。這忙活又是半天。
終於,他從櫃中取出數錠銀子,扔在我面前。
“你可以走了。”他甕聲甕氣地說道。
我當然知道這把劍不止這幾錠銀子,但我不在乎,只要能讓我現在喝上酒就行。
我收了銀子,踏門而出。門外,雪又緊了起來,大雪間市上燈火通亮,竟熱鬧的與白晝無二,我認了方向,往酒館路上行去。
“喂!”
沒走幾步,掌櫃從我背後追來,一把抓住我的手,又硬塞了幾錠銀子給我。
“今日之事,決不可說。”掌櫃神色詭譎,有些後怕似的緊張。
“呼。”我張口,但隨後只是點點頭,將銀子塞入懷中,看著散開的白霧,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酒館很熱鬧。
“一兩牛肉,兩壺酒。”
小二見我衣衫襤褸,本來一副極不待見的神情,我隨手將一錠銀子給他,他便歡天喜地地應了句“得嘞”跑去為我張羅了起來。我尋了一角坐下,將包裹輕輕放在對面。
“白兄,離銜霜還有一天的腳程。”
小二端來兩壺酒,我給流芳倒滿一杯,再給自己倒上一杯,輕聲說道。
“那柄劍原是極珍貴的,卻被小弟拿去當了,小弟當罰一杯。”
我喝下一杯酒,笑了起來。
“然而白兄,想來也不如何看中那柄劍。縱是千古名兵,萬年後依舊成灰,不如作了酒錢,入了你我兄弟二人腹中,那才叫大放異彩,哈哈,哈哈。”
我將他酒杯中的酒倒在地上,又滿上。便當此時,外邊忽然傳來了一陣低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不絕如縷,我默默聽著,卻是《垓下歌》和《長恨歌》的曲子。
“虞兮虞兮奈若何……”
“天長地久有時盡……”
曲調淒婉,更無半點回旋余地。
“詩講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樂曲又何嘗不是。”我笑著飲了一杯酒,對流芳說道,“流芳兄,這人這般吹笛,只怕憔悴。”
“哪個在提叛徒白流芳的名號!”
突然間,一夥白袍人闖將進來,為首的是一二十來歲的少年,大概吧。
我並不抬頭,帶頭那位抽了劍便直指我頭,隨後又有兩人走來,站在我身後,按住我的肩膀。
“我。”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