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襄城外的雪夜,真冷啊。
如凝固血漬般的黑夜,密密麻麻如同蟲蟻般的嗜血的白雪,就好像無窮無盡一般。
我身穿爛布衣,如同死人一般,被酒館的兩個小二搖搖晃晃地橫般著來到了一處曠野,那兩人低聲咒罵了諸如“貪杯貪色的死鬼”“不知死活的嫖客”之類的話,將我隨手扔到一處,便憤憤地走開了。
真冷啊。
我知道自己遍體鱗傷,又有些慶幸能死在雪地——本來襤褸和鹽漬刺得傷口生疼,可在此處僅僅一會兒,我的傷口便已經徹底麻木。
雪會埋沒我。
該結束了。
我感到徹骨的寒一點點填充著我胸口因烈酒傳來的燥熱,很快便,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
……
“哢。哢哢……”
耳邊傳來乾柴爆裂開來的聲音,我察覺自己的身子又暖和了起來,心裡居然有些失望,嘗試著動了動雙手,竟然又撐起了身子。
“你醒了。”
眼前,一個白袍男子正用火坑溫著酒壺。
他兩撇淡眉,一雙星目,面如玉,唇如朱,長發瀉下,竟生得比女子還要好看。再仔細看時,卻見他身後負了一口長劍,劍身繡花極為精致,劍柄沉褐,隱隱便有劍光要從鞘內溢出來,我心知是把寶劍。
他就這樣笑盈盈地從懷中取出兩盞杯子,似乎與我相熟一般將一盞遞給我,隨後右手抄起酒壺,如驚鴻過隙般為我斟上滿滿的一杯。
“……”我看著酒杯,一口飲盡。
好烈的酒。
“你是使劍的罷。”他看著我一口飲盡,臉上歡喜,當即給我和他自己各又斟滿上,隨後問道。
我只是喝酒。
“你全身肮髒破爛,面容汙垢,便如市井之人無二,然則一雙手卻光潤無比,便似白玉一般。唯有劍客才會這樣打理自己的手。而那手指修長,如冷冽之蔥,指尖又不生指甲,可見是用劍的高手。”他似是自言自語一般,再喝下一杯後說道。
我又喝下一杯酒。
“喂,你叫什麽名字。”他給我又斟上一杯酒,突然這麽問我。
名字嗎?如果這次沒死,我或許又該有個名字了。
“阿磊。”我又喝下一杯酒,像是如釋重負般噴出白霧,隨後顫顫地伸出左手的三個指頭,“三杯酒,就是三條命,你要我殺誰。”
“哈哈哈哈!”他聽我說完後突然笑了起來,那種與他長相不符的,如靜靜下了數天大雪般的滄桑笑聲我是如此熟悉。
我想我不便打擾。
“三杯酒,就是三條命,要是江湖還是如此簡單就好了。”他又給我和自己斟上酒,喃喃地說道,“很好,很好,我卻不要三條命,這裡還剩半壺酒,合了這三杯酒,換你幫我要一條命。”
“這樣是四杯酒。”我凝視著新滿的酒杯,說道。
“我救了你,本來就虧欠了你,該還你一杯酒。”他哈哈大笑道,“你不想活,不是嗎?”
“哈哈哈哈!”我不禁大笑起來,也不知道笑了多久,更不知道是牽動了哪個傷口,一下子咳出了血來,熱酒溫過的鮮血濺在雪地上,溶出一片片血花,很美。
“正是如此。”笑畢,我喝下第四杯酒,從他手上取來酒壺,懸在腰邊。
“人在哪裡。”我問。
“便是在下。”他說著,從背後把劍給我。
“哦?”我接了劍,“為什麽要我來。”
“因為天下能用劍殺我的人不多,而你是個例外,二少爺。”他說道,“而且,我們已是朋友。”
“朋友。”我抽開劍鞘,撲面而來的就是比雪還寒的劍光。
“家在哪裡。”
“銜霜城。”
“名字。”我緩緩閉上雙眼,眼角流下淚來。
“白流芳。”他含笑抱拳,隨即起身,雙手背在身後。
如月光流動一般,雪地上的小紅花旁邊,一下子綻放開了烈火般的紅牡丹,長劍歸鞘,我借著劍站起身子,搖搖晃晃得走到他身邊,拖了破布衫,將他的頭細細包裹起來,抗在身上。
盡剩一淡黃薄衣打底,腰懸酒壺。
清襄城外的雪夜,真冷啊。
看著漸漸升起的東方日出,那是人間最美的血花罷,我這麽想著,長劍挑起包裹。
銜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