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梅茲的臉上現出無比尷尬的神情，盡管他是一個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也是一個有著良好同理心與寬闊胸襟的人，可還是完全無法對這樣荒唐無禮的問題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應。

　　“您是什麽意思，這是一個玩笑嗎?還是，你們警探之間的某種黑話?”

　　“不是。”龍樹搖搖頭，“您回答我就好。”

　　威廉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意識到眼前這個警探並不友善。

　　“她是我的妻子，當然和我一個姓氏，就像您的父親和母親一樣。這是常識，不是嗎?”威廉鐵青著臉回答。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明白了。”龍樹誇張的語氣並沒有緩和房間裡的氛圍，事實上，它變得更糟糕了。

　　談話繼續進行，龍樹像故意冒犯眼前這個年輕有為的企業家一般，一直問著一些八卦小報記者才會問的問題，全部都是圍繞他和亡妻的，其中甚至還有“你們結婚三年了，為什麽沒有孩子?”

　　這一連串的問題，沒有一件和案情有關。威廉沒有掩飾自己的心情不悅，他很快就下了逐客令。

　　莉莉幾次想要介入，都無法再挽回什麽。臨走前，龍樹又提出，想要再看一下案發現場。

　　“好了。”莉莉壓低聲音說，“你還嫌自己搗的亂不夠麽?”

　　“我是一個警探，想要看看案發現場，沒什麽不合理吧?”

　　“這裡早就沒有什麽‘案發現場’了！我們早就把當天的實景還原建模，存在了vr數據庫裡，你真的瘋了嗎?”

　　莉莉咬著牙在龍樹耳邊說，但他卻裝作沒有聽見，只是一直看著威廉，希望他給個答覆。

　　令人意外的是，威廉同意了他這最後一個荒唐的請求。開心的龍樹，哼著小曲向梅茲公館的二樓走去——作為案發現場的廚房，並不在二樓。

　　“真抱歉，威廉先生。給我時間，我會解釋這一切。”莉莉向威廉說。

　　“不用了，摩根小姐。”

　　憤怒的火焰雖已熄滅，灰燼的余溫仍然留在這個男人的臉上。他從手中掏出自己的手機，點了幾下。

　　手機開始播放之前書房內的談話。威廉同時說道:“我已經決定投訴那位‘愛德華’警探，我相信他剛才已經做出了很多逾越規則的行為，我會將這個作為證據，提交給安全局。”

　　莉莉想要辯解，還沒開口，威廉又接著說:“哦，對了。還有這個。”

　　他將自己的手機屏幕拿給莉莉看，手機上正播放著臥室內的監控，龍樹正站在裡面，東摸摸，西看看。

　　“我相信你們並沒有對我私宅的搜查證，後面的事情，我的律師會處理。”

　　說完這句話，威廉就走了，隻留下仆人和莉莉面面相覷。大概過了十五分鍾後，龍樹終於從二樓大搖大擺地走了下來，看了，他還不知道自己第一次外出辦案，就將遭到萊薩收費最高的皇家律師的投訴。

　　離開梅茲公館的路上，莉莉一直保持著沉默，無論龍樹說什麽樣的話來逗她，她都不接招。

　　發動汽車，從盤旋的山路一直向下開。莉莉開得又快又穩，她盤算著，該怎麽處理副駕這個人。馬奇無疑是賭錯了，不管這個人曾經是個多麽優秀的警探，他的大腦在酒精的侵蝕下，已經變成了一團爛海綿。

　　他不僅失去了專業的技能和頭腦，連正常人的邏輯都沒有了。事實上，完全應該讓心理和精神部門對他做一個比較全面的檢查。

　　莉莉撩了撩自己的齊肩短發，

對向駛過一輛改裝過的越野車，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向她吹口哨，她回了一個瀟灑的中指。　　不，根本不需要。他是個精神失常的人，只要是成年人都能看出來。

　　汽車一路上了高速，莉莉沒有按照原定行程，向監獄開去，這引起了龍樹的不滿。

　　“嗨，警督女士，你是不是開錯了?”龍樹一邊嚼口香糖一邊問。

　　“沒有。”

　　“你確定嗎?”

　　“確定。”

　　“我們明明在往西大街前進，監獄可不在那個方向。”

　　“是啊，不在。”

　　龍樹撇了撇嘴:“你又在慪什麽氣?工作裡可不能帶情緒！”

　　莉莉並不搭理她，她看了一眼後視鏡，然後說:“你想喝點什麽嗎?”

　　“什麽?”龍樹有點疑惑?

　　警用派奇轎車急刹的聲音非常尖銳，高速公路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車輪印痕。一個甩尾，莉莉改道向服務區開去。

　　下了車後，她點了一根煙，將剛剛買的罐裝速溶咖啡甩給龍樹，不看他的臉，以非常平靜的語氣說:“給我一個不把你送進精神病院的理由。”

　　龍樹摳了半天，都沒有打開那個易拉罐，正準備用牙齒去咬。聽到莉莉的話，不要臉地笑了起來。

　　“我們都在精神病院裡，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精神病人巨大的夢境。”他說。

　　“也許吧。”莉莉吐了一口煙，她淡淡的眼影在煙霧後閃著好看的光。“但病情也有輕重之分，在我看來，你是無藥可救的那種。”

　　“媽耶，你到底想說什麽?”龍樹還是打不開那個該死的易拉罐。

　　莉莉歎了口氣，她此刻的狀態反而十分放松，陽光灑在她慵懶的聲音上，有一種動人的魅力，她終於轉頭看向龍樹:“你能解釋你剛才的行為嗎?”

　　“你們啊，難怪變成這樣。”龍樹搖了搖頭。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龍樹終於用蠻力打開了易拉罐，褐色的液體有一半濺在他的綠西裝上。

　　“我剛剛，像伊利亞斯的風暴一樣，狂嘯著，幾乎摧毀了那個家夥所有的防禦和偽裝！這樣的壯舉，你卻一點都看不明白，我的老天爺啊，簡直是對牛彈琴！”

　　“是啊，但凡是個正常的人，心態應該都被你摧毀了。”

　　“你看，這就是夜鶯現在的問題，你們這些自稱萊薩最專業警探的人，卻連辦案的基本原則都不清楚。”龍樹指著莉莉的鼻子。

　　“基本原則?你是指打聽受害人的八卦，還有偷偷溜進受害者的臥室嗎?”

　　“或者，你是指。問別人的妻子為什麽和別人一個姓氏?這些都是專業性的體現嗎?”

　　“好了，是我錯了。”龍樹突然收起了臉上嬉鬧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

　　“你還遠遠達不到頂級警探的標準，我提示一下吧。”

　　“洗耳恭聽。”莉莉將一根極細的煙摁滅在垃圾桶上，她隻抽了一半。

　　“威廉先生，為什麽喜歡別人叫自己威廉?”

　　莉莉剛想回答，龍樹伸出第二根手指，接著說:“以你來看，威廉愛他的妻子嗎?”

　　第二個問題，確實讓莉莉一怔。以她對男女之事的了解，或者說，以她無往不利的女人第六感來說，她確實捕捉到了一點點怪異的東西，就像那種看圖片找茬的遊戲一樣，她知道哪裡不對，只是還沒捕捉到那個細微的差別。

　　龍樹繼續伸出第三根手指:“剛才，你知道他為什麽生氣嗎?”

　　為什麽?當然是因為你那麽多又無禮又荒唐的問題。不過，就在這句話要脫口而出的時候，有一道透明的閃電在她的腦海中掠過，撕裂了淡藍色的天空。

　　對了，對了！龍樹後來問了那麽多賤賤的問題，但最讓威廉不開心的，似乎還是第一個。

　　莉莉開始認真思考，龍樹的行為雖然荒誕又無比冒犯。但她確實借此看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威廉——沒有那種刻意保持的企業家風范，沒有一個痛失亡妻丈夫的憂傷。每個人在憤怒的時候，都會難免露出自己不輕易示人的真實。

　　而這些微小的細節被串聯起來後，確實給她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莉莉低頭，將粘著紅唇印的易拉罐扔進垃圾箱，然後轉身對龍樹說:“有一點，我和你感覺一樣，如果是我，不會和威廉那樣的男人結婚。”

　　“你的眼光也並不比她強多少。”龍樹揶揄道。

　　莉莉裝作沒聽見， 她說:“這並不能代表什麽，也許他們的夫妻感情有表演成分，但凶手是確鑿無疑的，不那麽愛自己的妻子，並不構成任何一種罪名。”

　　“至於姓氏，直接叫威廉是一種更親密的稱呼方式，況且如你所說，梅茲是一個很少見的姓，沒有威廉聽起來上口。如果他喜歡，也沒什麽奇怪的。”

　　龍樹點點頭:“你說的很對，我只有一些初步的感覺。但你也不得不承認，你們之前做的還不夠多。”龍樹將一張紙條遞給莉莉。

　　“警督大人，麻煩你幫我把這些信息都查清楚。”

　　莉莉接了過來，紙條上寫滿了字，字體是複古花體，有一點恰到好處的潦草。

　　“珍妮和威廉的私人社媒帳號?你要這些幹什麽?”

　　“當然是查案了。”

　　“他們這樣的人，只有專人運用的公開社媒帳號。私人帳號是隱私，查這個，是違規的。”

　　“我知道你有辦法弄到。”龍樹對莉莉使了個眼色。

　　莉莉將紙條小心收在自己的錢夾裡，然後上了車。

　　“對於嫌犯，老實巴交的修理工，你有什麽想法嗎?”

　　“他很特別。”

　　“哪裡特別?”

　　“他還活著，這就是他特別的地方。”

　　莉莉點了點頭，毒蜂七個案子，此前的六個嫌犯都自盡了。這個修理工是唯一一個沒有自殺傾向，仍然在牢裡好好活著的人，這也是莉莉和馬奇察覺到的異樣。

　　黑色的涼鞋壓在油門板上，轎車向著東邊駛去，依舊平穩，勻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