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終於抵達了沙堡監獄，高牆之後，是萊薩所有犯下惡行的人最終的歸宿。一下車，莉莉的身體就被鹹濕的海風裹了起來，離入秋還有一個多月，雖然並不冷，她卻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她回頭瞥了一眼龍樹，那個男人看起來不太好。他坐在副駕座位上，開著車門，大口喘氣。

　　“你怎麽了?”

　　他沒有回答，但他蒼白的臉色，灰暗的眼睛，以及無法停止顫動的雙手，都在訴說同一件事情——某種成癮症狀。

　　是啊，他已經不年輕了，無論是滑稽的西裝還是幼稚的行為，都無法掩蓋他臉上的皺紋和鬢角的銀絲。而長年累月的酗酒，已經讓酒精順著血管爬滿了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長時間的外勤任務，對他這種全身沒有鍛煉痕跡的人來說，並不輕松。

　　他靠著放到最低的座椅，仍然在喘氣，頻率忽快忽慢，像一隻受了致命傷的老鬣狗。

　　“我這有點帕利汾烷，你需要嗎?或者，我去監區裡找個大夫?”

　　龍樹很費力地從嘴唇間擠出兩個字:“不用。”

　　“該死。”莉莉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身後這個正被自己的嗜好折磨得無法動彈的中年男人，讓她想起了那個拋棄了她和媽媽的人。

　　天邊不時有海鷗飛過，沙堡本來應該是個好地方，如果長老會沒有選擇把萊薩最大的監獄建在這裡的話，莉莉相信，她會很願意在周末的傍晚，來這裡散散心。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聽到車門關上的聲音。

　　龍樹快步走了過來，他用一種身板挺得筆直的方法走路，似乎想證明自己沒事了。但除了勉強、刻意，並沒有人給其他印象。

　　“你沒事吧，我可以送你去醫院。”

　　“醫院?我這輩子就沒進過那種地方。”

　　莉莉不再堅持，她早就厭倦了這種毫無意義的男子氣概，他們到頭來，除了傷害自己，什麽也做不到。

　　兩人穿過沙堡監獄那個足有十五米高的石製大門，這個堪稱地標的構築物，是那個好大喜功的最後一任萊薩王還在位時的產物。如今，它反而成了很多年輕嬉皮士們，合影留念的不二選擇。

　　莉莉和龍樹坐在老舊的綠色纜車裡，一搖一晃地向著高地上的監區進發。

　　“你說，這監獄是怎麽修的，高高低低，竟然還有纜車。”

　　“你以前沒來過?”莉莉的表情十分驚訝。

　　“當然沒來過，我和你們可不一樣。”

　　莉莉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她聽馬奇說過，龍樹曾是整個安全局效率很高的警探，他接手的案子，不需要重新提審犯人。

　　“據說，沙堡監獄起初是一個富商為討好國王修建的行宮。在改成監獄之前，還做了一段時間的景區。”

　　“關在這裡，一定很愜意。”龍樹望著窗戶外長滿青苔的石牆，喃喃自語道。

　　殺死珍妮梅茲的年輕修理工就關在最上層的一號監區，那裡有最先進的設備和監控手段，防止他自殺，而且，距離審訊室也很近，方便問話。

　　當身著藍色製服的獄警將穿著天藍色短袖囚服的年輕人帶進來的時候，這個修理工首先露出了羞澀的笑容。

　　“你很帥，有人告訴過你你很帥嗎?。”

　　小夥子沒有明白過來，眼前這個沒有穿製服的中年人突如起來的讚美，和他的想象中的問話，完全不一樣。

　　莉莉靜靜在一旁站著，她已經不打算參與這次詢問。

此前她差不多把所有能問的問題都問完了。現在，她更想看看龍樹的手段，看看他那些和常規警探完全不一樣的招數。　　“我……應該，沒有人說過。。”

　　“你在說謊。”龍樹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酷。

　　嫌犯還沒有想好該怎麽回答，龍樹又問道:“她說過你很帥嗎?”

　　顯而易見的慌張，但修理工很快調整了過來。

　　“您是指什麽?”

　　“你用手槍射穿她的胸口前，她誇過你很帥嗎?”

　　“沒有，先生。而且，我不覺得我的長相和案子有什麽關系。”

　　“哇哦，你很有一套。有人教你說這些話嗎?”龍樹步步緊逼。

　　“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龍樹又問了很多問題，但年輕人已經掌握了方法，他神色平靜地重複著“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莉莉就這麽看著龍樹一點點陷入了死局，沒錯，這個家夥之前就是這樣。無論怎麽問話，到了最後，他也只會重複那句，此前每一件野蜂案嫌犯都會說的:“他是個應死之人。”

　　談話陷入了僵局，龍樹沒有辦法再撥動這個年輕人的情緒，他的臉色平靜，口齒清晰，似乎完全不在意所有的盤問。莉莉搖了搖頭，沒想到這個無名之輩比威廉還要難對付。不過，龍樹倒是發現了一個她此前忽略的細節——這個修理工的長相確實很帥，盡管頭髮剃到了只有幾毫米，卻完全沒有削弱他的英俊。

　　一段毫無進展的問話之後，龍樹示意莉莉出去透透氣，她點頭應允。

　　“怎麽樣?是不是覺得拿他沒辦法?”

　　龍樹點點頭:“我們對他了解太少，而他則正相反。”

　　“什麽意思?”

　　“一定有人在幫他。”龍樹咬著自己的嘴唇。“而且，他太鎮定了，甚至可以說，他對現狀很滿足。”

　　龍樹看著莉莉，問道:“如果這個案子破不了，他會怎麽定罪?”

　　“這個嘛，雖然我們非常確定他就是凶手，他自己也承認這一點。不過，由於野蜂案的特殊性，很多人聲稱這些殺人犯都是被某種‘特殊’力量操縱的，輿論壓力很大，沒有哪個法官敢判他死刑。”莉莉聳了聳肩。

　　“所以說，他會一直住在這裡，享受免費的三餐?”

　　“對， 不用勞作，為了防止他自殺。”

　　“標準的國王生活。”龍樹似乎對此很不滿。

　　“野蜂就是這樣一個案子，殺人者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殺人，我們又怎麽知道。”莉莉捋了捋自己的頭髮。

　　“你們徹底查過他吧，就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沒有。很清白普通的底子，萊薩人，讀書不行，後來學了門手藝修抽油煙機。沒有犯罪記錄，父母成員也都是普通工人。”

　　龍樹的眼睛突然一亮，他頗有些懊悔地說:“我搞錯了重點。”

　　說完，他就立馬轉身回到了審訊室內，小夥一看兩個警探又回到了屋內，抬起了頭，臉上的表情不卑不亢。

　　“你藏得很好，或者說，你們藏得很好。”

　　修理工再次表現得非常困惑，龍樹這樣的講話方式，一般人確實很難與他溝通。

　　“但你放心，不管是什麽，我會找到的。”

　　說完這句話，龍樹拔腿就向外走，莉莉見狀，也跟著走了出去。

　　“哎，你等等。急什麽?”

　　龍樹看了一眼手機說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你要做什麽?起碼告訴我吧?”

　　“信息，包括我之前要求的在內，還有很多要查的東西。”

　　“好吧，我帶你去情報部。”

　　已經是下午七點，加班不可避免。莉莉開車，載著龍樹直奔總部。在路上，她忍不住問道:“你有了什麽新線索嗎?”

　　“沒有。”龍樹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但我確定，這個案子，是一個謀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