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手機鈴聲驚醒的時候，馬奇其實也才剛剛入睡沒多久，他拿起手機的第一反應，很後悔昨晚在臥室裡睡了，他身邊的妻子也沒有休息好。

　　披上睡衣走到客廳，手機聽筒傳來一連串快速而嚴厲的質詢，做他們這行的向來不太講究禮儀，不過電話的內容著實讓他身上的疲憊又加重了幾層。

　　這兩天為了處理突發的緊急事務，他連梅茲公館的案子都沒有精力去管了，想想已經是期限的最後一天，卻又出了新的狀況。他這個隊長，實在是分身乏術了。

　　打完電話，坐在沙發上剛剛放空大腦一秒鍾，臥室的門悄悄開了。妻子的臉色不悅，但他知道並不是因為沒睡好。他方才在客廳接電話的聲音有些大——她認為自己吵到了孩子。

　　是的，他經常懷疑自己還有沒有精力兼顧這麽多角色，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是負責任的丈夫、父親以及優秀警探。但他沒有選擇，也只有堅持下去。

　　他走向廚房，倒了一杯冷水一飲而盡，走回房間，告訴躺在床上的妻子自己很抱歉，換好衣服後，走出了房門。

　　和鄰居嶄新的紅色轎車一比較，馬奇才發現自己的車已很久沒有洗過，無所謂，沒有人會在乎這些。開車上高速之前，他一直在盤算該什麽時候給莉莉打電話，過了第一個岔路口後，時間正好是七點，他想，這是個不錯的時機。

　　電話接通了，另一邊卻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不，他聽到了她緩緩的呼吸聲。

　　“他出事了，我現在需要你馬上過來。”

　　“你知道，你有多久沒用私人號碼給我打電話了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馬奇切到了左邊車道，踩了一腳油門，超過前車。

　　“誰出事了，你的大偵探?”

　　“嗯，他現在在局裡關著。督察組親自上門抓的人。”

　　“哇哦，真想親眼看看。”莉莉的聲音裡有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你們得罪了那個威廉?他在保守議員裡很有影響力。”

　　“也許吧，龍樹說了一些不太讓人接受的話。”

　　“不管怎樣，快點過來吧。”

　　藍牙耳機裡傳來掛線的聲音，馬奇切換了萊薩的早間新聞電台，再次用力踩了油門，以略微超過限速的速度向市中心駛去。

　　馬奇坐在辦公室裡，用電腦查看著這幾天屬下的報告。沒有吃早飯和晚飯的他此刻饑腸轆轆，卻不知為什麽，很想喝一點櫃子裡的威士忌。

　　有時候他能非常理解龍樹的癖好，對酒精的喜愛是一種寫在基因裡的本性，而釋放本性，總能讓大腦分泌更多的多巴胺。不過，他立馬像摁熄煙頭一樣，果斷而又精確地澆滅了自己心中剛剛燃起的欲望——他和龍樹不一樣的地方，正在於此。

　　莉莉撞開辦公室的門，徑直走進來，坐在了他的辦公桌上。她今天用了一種很特別香水，聞起來像栗子和花混合的味道。

　　“到底怎麽了?”

　　“威廉向督察組遞交了一份投訴，裡面至少提到了十五項關於龍樹瀆職、暴力執法、侵犯隱私權的違規行為。”

　　“精彩，他果然是個小心眼的男人。”莉莉鼓了鼓掌。

　　“是的。”馬奇抬起自己左手的手腕看了看跳動的機械表。“再過一個小時，這個小氣但有權勢的男人將帶著他時薪三千塊的皇家律師，親自來見我們。”

　　“怎麽會這麽快?我們夜鶯的人，就算督察組立了項，也不會這麽早就把人都抓了吧?”莉莉不解。

　　“對，很不尋常。”馬奇摸著自己的下巴。“有人告訴我海德也出力了。”

　　“海德?該死的懦夫。他給自己人捅刀子比辦案利索多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片刻，馬奇的手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打著拍子，等了片刻，他抬頭對莉莉說:“案子的進展怎麽樣?”

　　“沒什麽進展，但也有一點。”

　　“說說看。”

　　“威廉有事瞞我們，但和案情沒多大關系，估計也就是他和自己的老婆感情不好，一點小八卦。”

　　馬奇點點頭，示意莉莉繼續講。

　　“至於那個嫌犯——帥氣的修理工先生，他對坐牢挺滿意的，應該沒有突然暴斃的計劃。我們的大偵探覺得，這個修理工背後有人支持他。”

　　“你是說……”

　　“對。”莉莉撩了撩自己剛挑染過的頭髮。“龍樹認為，梅茲這個案子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案。”

　　馬奇的瞳孔亮了一亮，他問道:“有什麽證據嗎?”

　　“大概沒有吧，他的方法很別致，我看不明白。”莉莉伸了伸懶腰。

　　“他既然這麽說，應該有不小的把握。”

　　莉莉看著馬奇，心中暗自感慨，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馬奇對那個人有如此大的信任。

　　馬奇一邊操作電腦，一邊繼續說道:“我在督察組那邊有點門路，一會兒龍樹會跟我們通電話，盡量在威廉來之前，多掌握一些對我們有利的信息。”

　　“我去買杯咖啡。”莉莉說完，就扭頭走了出去。

　　她回來的時候，不但給他帶了一杯奶咖，還有一份羊肉的燒麥。一切都是那麽恰到好處，他想。她總能摸明白自己現在最想要、最需要什麽，甚至比他自己更清楚，而這只是她很多本領中不起眼的一個。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吃完了早飯，馬奇用加密的線路找到了督導組的關系，簡單交代了要求，他們一齊靜靜等了兩分鍾，龍樹的聲音從手機揚聲器播放出來。

　　“我、我菜實老答，資道馬?”

　　莉莉眉頭一皺，小聲問馬奇:“他喝多了?”

　　“對，他喝了很多酒，還對督察組的人動手了，這是一項確定無疑的罪名。”

　　兩人又花了很長時間，終於讓被酒精支配的龍樹稍微搞明白了現在的狀況，好在他這樣的老酒鬼，具備大腦麻醉時思考以及對話的能力。

　　“給我逮捕他！快！”龍樹高聲喊叫著。

　　“你冷靜一下，我們的時間不多。把你掌握的信息和證據都告訴我們。”馬奇的語速很快。

　　“哦，對，證據。短發小妞在嗎?”

　　“我是你的上司，我再重複一遍。”莉莉生氣地說道。

　　“恭喜你們，這個案子算是搞定了。很多資料在那個小屁孩手裡，我現在撿重點跟你們講一講。”

　　兩人臉上現出驚喜但又猶疑的表情，不過，隨著龍樹用自己被酒精麻醉的大舌頭一點點將整個案件背後離奇的故事抽絲剝繭，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疑惑完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遠超預期的進展帶來的狂喜。

　　馬奇忍住將桌子上所有東西砸爛的衝動，問莉莉:“你馬上去準備證據，需要多長時間?”

　　“有凶器的關鍵證據應該就足夠了，至少兩個小時。”

　　馬奇看了一眼表，說道:“快去！我會盡量推後和威廉約的時間。”

　　莉莉像一陣風，離開了辦公室，隻留下一陣淡淡的香味。此刻，馬奇隻覺得自己好像從某種禁錮中被釋放了，該死的野蜂案，不是不能破的！

　　以嚴格著稱的夜鶯隊長，打開了自己身後的櫃子，將裡面沒開過的小瓶威士忌，一飲而盡。

　　威廉走進雙子塔東塔70層的公共會議室時，他的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贏家笑容，那麽從容，又那麽和藹，似乎準備寬恕所有冒犯了他的人。

　　他的身後，是司機兼保鏢，以及一位戴著金框眼鏡的律師。 安全局刑偵一隊的隊長海德也跟著走了進來，他將以旁聽的名義，來觀摩這場自己期待了已久的會面。

　　不過，讓威廉有些驚訝的是，對面的馬奇和摩根小姐，看起來狀態很不錯，完全沒有自己想象中那種喪家之犬的模樣，看來自己多少還是太低估了安全局的王牌夜鶯小隊。

　　想到這裡，威廉按奈不住，又展示了自己的勝利者微笑。他知道，他的律師蓋裡會徹底擊碎這兩個人強裝的鎮定，只需要三十分鍾，不，十五分鍾就夠了。夜鶯小隊的隊長，也可以換人了。

　　雙方寒暄了一下，就像兩個站在八角籠裡的拳手，走過流程後，接下來步步都是殺招。

　　“馬奇先生，摩根小姐，我們開始吧?”威廉很有風度地問道。

　　“沒問題，莉莉絲警督將代表夜鶯，回答你們的疑問。”

　　威廉做了個請的手勢，蓄勢待發的律師先生拿出手裡早已準備好的文件，看著兩個人說道:“關於裡維調查員的十五項指控如下，首先，我們對於一個助理調查員直接參與……”

　　“等等。”莉莉的手按在桌子上，身體前傾，姿態非常強勢。

　　“摩根小姐有什麽高見嗎?”律師問道。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得提前告知威廉先生。”

　　威廉挑了挑眉毛:“但說無妨。”

　　莉莉環視了一圈公共會議室，律師的冷酷、威廉的得意、海德的幸災樂禍，以及最重要的，馬奇的平靜。她確定一切都準備好了。

　　“你被捕了，威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