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莉莉突如其來的逮捕宣稱,威廉只是以平靜應對,他下頜角的弧度微微變化了一下,鎮定自若地說:“摩根小姐在嚇唬我嗎?還是真的打算抓我?”
“那你被嚇到了嗎?”莉莉的語氣也很放松。
“我的罪名是什麽?”
“謀殺你的妻子,珍妮梅茲。”
威廉笑了起來,但他的笑容仍然很克制,找不到一點不得體的感覺。
“蓋裡,看來我們黔驢技窮的探長們又要多一項罪名——誹謗。”
威廉一直保持著他早已習慣的勝利者姿態。他是生意的贏家,也是人生的贏家,他早已習慣性地認為,自己會順利在任何一個賽場上擊敗所有的對手。他贏了太久太久,以至於錯把那個天生贏家的面具當成了自己本來的面貌,再也沒有摘下來過。
威廉的手指不停地敲擊著自己食指上的戒指,他並不介意跟這兩個狗急跳牆的警探多玩一玩,他們瘋癲的指控,最後都會反過來,成為他擊垮夜鶯的彈藥。
“刑事案件方面,我不是專業人士。雖然很荒唐,但可以請摩根小姐說說,我的動機是什麽嗎?”
思維的速度,情緒的感知與操縱,他對此非常自信。
“威廉先生,哦不,讓我們坦誠相對吧。庫伯先生。”
一記出乎意料的直拳,正中威廉的面門。庫伯,他已經忘了多久沒有聽見人這麽稱呼自己,他憎恨這個姓氏,憎恨它背後那個暴戾的男人與那些回憶——碼頭、機油味、搖晃的吊床。
莉莉真的打擊到了他,威廉的人格被敲出了一個裂縫,他不願回望的,逐漸下沉的過去,正像甲烷氣體一樣從縫隙中瘋狂泄露、散逸出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威廉語氣中的恨意顯而易見,他失控了。
“你的背景確實很難調查。老梅茲是個很低調的保守派商人,他在幕後操縱黑魚實業的三十年裡,基本沒怎麽拋頭露面。”
莉莉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憐惜,組合拳接連打出。
“直到你——他無可奈何的女婿出現。在你入贅梅茲家後,你們達成了一個協議:你成為他的繼承人,接過他的衣缽。但代價是,你要改掉自己的姓氏。”
“盡管你已是如此成功的一個商人,但入贅、吃軟飯、靠老婆發家的指責一直是你心裡揮之不去的恥辱。也是你和妻子關系惡化,痛下殺手的根本原因。”
一片寂靜,律師蓋裡不是房間裡唯一一個坐不住的人,他站起來,厲聲呵斥道:“請停止對威廉先生的無端詆毀,這些事與案情毫無關系!”
“無所謂。”幾個深呼吸後,威廉終於恢復了過來。
“我的出身不是我的弱點,也不能成為你栽贓我的手段。”威廉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和條理,把它們一點點粘回自己的假面上。
“我和珍妮怎樣,是我們夫妻的私事。而且,我們一直很相愛。”
“相愛?那你為何在自己深愛的妻子房間裝攝像頭?你為何在她死後將她所有的遺物清個一乾二淨?你為何,連婚戒都不願意多戴幾天?”莉莉咄咄逼人地發問。
威廉的臉色陰沉得像暴雨來襲前的天空,他下意識遮住了自己的左手。
律師在關鍵時刻保持著冷靜,他站起身,向前半步,說道:“以上都是你們的臆想,案情的關鍵在於,凶手已經承認了罪行,凶器、現場的一切證據都吻合,鐵證如山,不會改變。
” “根據相關規條,光靠這些毫無根據的猜測,你們不可能啟動任何進一步的調查。”
律師仍然保持著自信,這多少讓一旁的威廉也恢復了不少士氣。是的,時至此時,他們仍然佔據上風。
一直沉默著注視這場對決的海德終於按捺不住了,他笑著走到劍拔弩張的兩方中間。
“哎呀,哎呀。馬奇,你們夜鶯做事怎麽如此乖張?一點證據都沒有,講了半天故事會。我看啊,這樣吧,我來做個和事佬。”
海德一靠近,莉莉就聞到很濃烈的發膠味道,她不愉快地皺了皺眉。
海德說話的神態像極了笑面佛:“今天就先算了,威廉先生狀態也不好。大家回去合計合計,改天再討論關於你們那個新人裡維的過失問題。”
做夢!莉莉不屑地笑了笑。到了這個地步,海德已經明白,自己和馬奇絕不會無的放矢,一定已經掌握了關鍵證據,才敢和他們正面對決。脫身,盡量把證據都處理掉,確實是他們現在最好選擇。
律師的腦子轉得也不慢,他也開始主張休戰,想要從長計議。不過,一切都晚了,夜鶯的王牌女獵手,不會放過已經掉入陷阱的獵物。
擒賊先擒王,莉莉直接向威廉攤牌:“你妻子的事我們都知道,而且,那個修理工已經被我轉移了,你們接觸不到他的。走與不走,你都是輸家。”
海德見狀不妙,也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不過,他立即就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馬奇。
冰川一樣冷冽的目光,讓他打了個哆嗦。沒有思考的必要,只要那個男人還坐在夜鶯隊長的位置上,得罪他都是不劃算的。
海德轉頭去規勸失魂落魄的威廉,律師也貼在自己的雇主耳邊,不斷私語。他們明白,以威廉的身份,莉莉想要強留他並不現實。
一直以手撐著頭的威廉突然暴發了,他用右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會議室巨大的實木桌子,吼道:“閉嘴!我哪也不去!”
海德的臉色陡然變化,他怎麽說也是刑偵一隊的隊長,在安全局的地位不低,卻被一個商人這樣呵斥,實在沒有臉繼續呆下去了。
海德拉開門快步離開,沒有留下一句話。桌子另一端,律師先生已經坐下,用細絲的布,平靜地擦拭自己的眼鏡。一個為錢服務的棋子,不管多有本事,如果雇主已經棄子認輸,那麽,他的使命也結束了。
安全局的玻璃幕牆有著十級隔音,但他們仍然聽到了一絲幕牆外傳來的飛機引擎聲。它越來越響,在達到最高峰後,逐漸消散,遠去。
絕對的沉默又保持了數分鍾,莉莉並不急著開腔,她知道,接下來的主角是對面這個男人。
“修理工是殺人凶手,這一點你們無法證偽,對嗎?”
——對嗎?哎,他已經不相信自己了。莉莉以很小的幅度搖了搖頭。
“你很細致,反粒子塑膠手槍確實能躲過公館的安保,也是黑市常見的款式。但你沒想到,那把槍反而成了我們破案的關鍵。”莉莉很淡然。
“怎麽會?”
“怪,只能怪年輕的修理工不懂化學。他在證詞裡說,自己用工具箱將反粒子塑膠武器帶了進去。”
“那有什麽矛盾嗎?”威廉問道。
“如果是尋常的工具箱,倒也沒什麽,很可惜。”莉莉不自覺歎了口氣。
“沃特家政隻為高檔客戶服務,他們的工具箱是特製的。為了保護裡面的一次性工具,每個箱子派發前都會充滿惰性氣體。”
“這一點,我們一開始調查時也沒有注意到。”莉莉接著說:“惰性氣體很穩定,和大部分物質都不會發生反應,除了極少數特別的材料,比如說——那把反粒子塑膠的手槍。”
“只要一點點殘留的惰性氣體分子,那把手槍,都一定會報廢。”
話說到這,屋裡的四個人都已經了然。如果能證明手槍不是修理工帶進去的,就已坐實了他做偽證,可以重啟調查。而且,戒備森嚴的梅茲公館,能把那個手槍帶進去的人,還有誰呢?
莉莉完成了將軍,她知道,對手已經死棋。
威廉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但沒有惱羞成怒,反而還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很奇怪,此刻,他心中沒有一點即將獲罪的恐懼,反而有實打實解脫的感覺。
“珍妮她……”威廉有些顫抖。
“她沒有背叛你,我們的調查也指向她清白的結論。你不知道自己家中的年輕人是個修理工,疑神疑鬼的你,以為他們正在私會。”
莉莉看見了對面那個男人眼裡的悔恨,要怪只能怪,沃特家政的工服太精致,太有風格,以及那個修理工,長得太英俊吧。
“我知道,我知道。”威廉的聲音哽咽起來。“我的珍妮,她倒下去的時候,我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是那麽不可置信,我當時就知道,我錯怪她了。”
在安全局70層的會議室中,威廉庫伯大聲地嚎哭起來。莉莉將智能玻璃牆由半透明調成了黑色,馬奇和她以及律師先生,很有默契地同時向外走去。
“不會佔用你們的房間吧?”
“不會,我們的會議室很多。”馬奇連忙表示。
“那就好。”律師向馬奇和莉莉告別,說完再會,他又喊住了兩人。
“這個案子,那個裡維調查員出了不少力吧?”
莉莉會心一笑:“我們不會承認的。”
律師也點了點頭:“威廉見過他一次以後就慌了,他說那個人一定要處理掉,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莉莉和馬奇離開了,而律師,守在那個會議室的門前,依舊身姿挺拔,形象職業。
馬奇在工作群裡給所有組員發了通知:晚班前全部回總部!他揮著攥緊的拳頭,正式宣告:沒有什麽無意義殺人!毒蜂案,總歸破了一個!
“那個修理工在哪?”
“我騙了威廉,還在沙堡,不過我們的人也在他身邊。”
馬奇點點頭:“那個小夥的心理素質確實不錯,在威廉和我們之間斡旋,他完成得很好。”
莉莉也認同:“他確實很不錯。在那麽緊急的情況下,他很快就想明白:威廉是他萬萬開罪不起的人。而自己就算認了罪,案子不破,大不了一直關著。案子破了,頂天也就是作偽證。”
“但是,也正是他的心態,讓龍樹察覺到了漏洞;我們的大偵探見過修理工後就認定,他沒有殺人。”莉莉說。
“對了,龍樹。”馬奇又拿起手機,開始聯系督察組。該死,連撥號的手都興奮地發抖,他好久沒有這麽暢快的感覺,今晚所有人都別想跑,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