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

　　馬奇和龍樹已經將羅比全身的衣服脫了下來，失去生命的他蜷縮在空洞陌生的宇宙之間，像一個剛從母體墜落的孩子。

　　“有趣。他身上那麽多處駭人的刀傷，其實都是輕傷。”

　　龍樹指著羅比背後的一處傷口，繼續說道:“致命傷只有這一處，傷到了肺葉，他應該是死於肺出血導致的窒息。”

　　“和凶器吻合嗎?”

　　龍樹又拿起證物袋，又看了一眼裡面血跡斑斑的尖刃菜刀，說道:“沒有辦法做詳細的檢查，但從目測來看，我認為是這個沒錯。”

　　馬奇也點點頭:“我之前將粉末取到的指紋做了粗略比對，和兩個人的手也是吻合的。”

　　他又接著問道:“這些刀傷，你有什麽想法嗎?”

　　一直蹲著的龍樹從地上站起來，由於腿部傳來的強烈酸麻感，他忍不住跺了跺腳。他看向馬奇的臉，說:“小少爺應該是從背後偷襲，準備一刀直取心臟，可惜歪了一點。”

　　“其他刀傷呢?”

　　“有些傷口，我覺得是羅比反抗時留下的;還有一些，不可能來自搏鬥，更像是出於泄憤的劃痕。我要看過小少爺的屍體才能下定論。”

　　“你認為羅比一開始就中了一刀，然後還能夠反抗?”

　　馬奇的經驗告訴他，這完全不合理，一個普通人被利刃劃開了身體，能夠堅持不倒下就很厲害了，更不要說反抗。

　　龍樹當然知道馬奇的疑問，他回應道:“羅比可不是一般人，標準的北方硬漢，演《第一滴血》綽綽有余。你看過他的肌肉了嗎?嘖嘖，這家夥是個正兒八經的練家子。”

　　“是還不錯。”馬奇點點頭。

　　“可不只是‘還不錯’那麽簡單。”龍樹再次蹲下去，用他的手撫摸羅比隆起的背大肌，像感受一件編織藝術品一樣，反覆摩挲。

　　“他的上肢肌肉尤其發達，身上還有很多處外傷，肋骨多次骨折過，雙手遍布老繭。一般的健身愛好者，可不會受這麽多傷，這位羅比先生，不是簡單的無業遊民。”

　　馬奇翻看平板電腦:“他也許從事過一些特殊的行業，不過，我們目前沒有太多關於他的信息。”

　　“也許是某種運動，也許……”

　　“雇傭兵嗎?”馬奇接著龍樹的話繼續說。“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也許他和老薩克雷有什麽淵源?”

　　“你的想象力很不錯。不過，我不認為他和年齡差距這麽大的老頭，會有直接關系。”

　　馬奇聳了聳肩，他剛才只是隨便猜了猜。不過這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在辦案時像現在這樣放松過。自從龍樹來了以後，他總是下意識將問題拋出去，等待對方給出的結果。這樣確實很愉快，但對一個警探來說，並非好事。

　　案件有時會折磨你，有時會讓你喘不過氣，但如果你真的拒絕這種折磨。很快，你將失去在這些狗屎一樣的爛事中掙扎下去的能力。每個警探，都不能停止折磨自己，這，大概是做他們這一行的一種詛咒。

　　想到這裡，馬奇蹲下身去，由於更加貼近了羅比正在潰爛，不斷被細菌分食的身體，他戴著的面罩也不再能完全阻隔那股惡臭。但這樣，反而讓馬奇心裡有了踏實的感覺。

　　“也就是說，你認可我們之前的推論。”馬奇試著更投入一點，加入龍樹和屍體之間的“交流”。

　　“別謙虛，是你的推論。”

　　龍樹接著說道:“我們的少爺想要殺羅比，

原因當然是因為無力繼續支付他的敲詐。不過，既然羅比是一個如此壯碩的男人，小薩克雷的選擇就顯得很奇怪了……”　　馬奇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他站起身來，徑直朝屋子角落走去，那裡的方桌上，擺著兩個杯子，裡面有咖啡殘留的痕跡。馬奇拎起杯子，走過去，拿給龍樹看。

　　馬奇說道:“如果我是小薩克雷，直接給羅比下藥就好了，我想羅比既然經常來找他，應該也不會懷疑才是。”

　　“是的，就算是用偷襲的方式，正面對付這樣一隻巨獸也顯得太不明智了。除非……我們的小少爺對自己的身手非常自信。”龍樹再次拍了拍羅比粗壯的胳膊。

　　“過度自信和愚蠢幾乎是一回事。小薩克雷的體型比他差得多，要麽他真的純，要麽，他有一些特殊的理由。”

　　“比如?”龍樹問道。

　　“臨時起意。我們不能假設小薩克雷一早就有了謀殺的意圖，也許在羅比來之前，他都完全沒有要殺他的想法。”

　　“我也是這麽想的。”

　　“可惜現場被破壞了，否則我們會更進一步。”馬奇說道，隨後，他看著房間內各處， 若有所思。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他的心頭，他總覺得，自己無法想象那兩個男人在這個空間內打鬥的樣子。

　　“有什麽異樣嗎?”馬奇湊近龍樹，詢問道。

　　“當然有。”龍樹開始動手，他一隻手抓著羅比的肩膀，另一隻手扶著屍體的髖部，將屍身微微翻動了一下。這一下，積蓄在羅比體內的體液流了出來。也許這是他的亡靈，對兩個冒犯自己的警探表達自己不滿的方式。

　　燈光照在龍樹手指向的部位，馬奇瞪大眼睛看向那裡，一個很淺，但創口較大的傷口。

　　“正常的劃傷或刺傷都不會是這樣的。”龍樹補充道。“而且，他的左肋部還有縫合的痕跡，和長期發炎的跡象。”

　　“你聯想到了什麽嗎?”

　　“沒有。”龍樹調整了幾下自己的面罩，接著說道:“但這是最讓我在意的一處傷痕，就算小薩克雷在羅比死後想要泄憤，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創口。”

　　“我也覺得不對。也許有第三個人介入了這個凶殺案，也許，這件事和我們想象的根本不同。”馬奇說。

　　龍樹站起身來，將手套摘了下來，用消毒液搓了搓手。“可能性很多，一切還要等看過另一具屍體後再來驗證。”

　　兩人走出了這個房間，將門關好。在這個不透風的地下室，他們終於可以將那個悶死人的面罩摘下來了。

　　“接下來，我們去看看小薩克雷。”

　　“等等。”

　　馬奇回頭看向龍樹，他問道:“怎麽了。”

　　龍樹歪著嘴笑了笑:“你口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