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要死要死”,林故淵一手扶著樹乾在路邊狂吐,本就慘白的臉蛋現在就跟個鬼一樣。
從省會到小城,再到農村,算上省會那一個多小時的公交,連續周轉5個小時,硬是從他僅剩的二分之一命裡,又摳掉了二分之一。
不,其他都還好,唯有那大城市的公交。
“真要命,明明直線距離5公裡,硬生生開了一個多小時,走走停停,我胃裡就像裝了一個工藤新一,硬的軟的都在那瘋狂翻滾……”
大城市好可怕。
不過沒關系,咱也到家了。
梁灣村,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莊,小地方啥也沒有,發展是不可能發展了,如今年輕人要麽外出求學,要麽外出打工,中年人出去務工的也不少,剩下一些老年人守著村子,養些雞鴨和鵝。
上次回來是一年前。
林故淵提著藍色水桶,默默打量著村莊的變化。
新砌的水泥馬路蜿蜒至村裡,馬路兩旁的稻田還是荒著,野草在裡面抽出了新芽,放養的黃牛啃著青草,啊,它還偷偷啃了誰家的菜,牛批,還在啃,這塊菜田都要被啃完了。
嘖,多吃點,也許我明天就能吃新鮮牛肉了。
路口左邊並排著幾塊大池塘,鴨兒們擱著裡遊啊遊。
哎嘿,真肥。
村前的大槐樹好像還是沒變,盛著黃昏的金光,在風裡搖擺,它好像不會長高,也不會變化。
它快三百歲了吧。
林故淵按著頭髮,念想隨著風肆意飄散,然後狠狠的吸了一口。
嗯,泥土的芬芳中,夾雜著一點雞屎的氣味……
今晚就吃了你們這群肆意排泄的牲口!
行過路口,再走不到五分鍾。
林故淵站在村口的末尾,眼前的兩層小樓便是他的家。
樓是十年前砌的,樣式有些老,外牆上貼著紅的白的瓷磚,大門都是傳統的左右拉伸式木門,一扇門裡鑲著另一扇小門,尋常隻開著那扇小門。
哢噠。
林故淵推開小門,緩步至大門後,然後將那仿佛生鏽的齒輪樣的大門一點點拉開。
一切就像一年前離開時一樣。
簡單的家具和電器,貼在牆上的簡單裝飾,以及掛在牆上的兩張黑白照片。
就像是昨天一樣。
“咳咳~看樣子得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了”,林故淵甩了甩手臂像是要將那些灰塵從眼前掃開,然後又去檢查了一下電冰箱和電飯煲。
“看上去還能用啊,不過今晚只能先將就一下了”。
說著擼起袖子就開乾。
四個小時後,林故淵癱在藤椅上微微喘著粗氣,廢了半天勁,終於把整個一樓整理出來,剩下的二樓和天台只能明天打掃了,興許乾脆就不掃了。
藤椅是爺爺留下的老物件,質量沒得說,躺著很舒服,老爸倒是不喜歡這個,說是躺久了,人就變懶了,變懶了就不上進了。
上進的目的可不就是為了以後可以好好懶著嘛。
林故淵搖著藤椅如此想著。
我可是比別人少走了幾十年的彎路呢。
世上的事大體上難說清楚,就好像父母三人哪能得了同一樣絕症,從科學上來講,父子或母子得了同一樣絕症會更科學。從神學上來說,我一家子不說一生行善積德,也能算得上良善之家。
所以這世界既不科學,也不神學。
到底是日天學還是操蛋學,再過幾個月,
應該就知道了。 他抬著頭,瞪著眼睛看著天上的銀河,農村的銀河跟城市的零星幾點可不一樣,它廣闊又綿長,從天際一頭去往天邊那頭,就像是無限延伸的未來。
八年前啊,那個嘴上說著不喜歡藤椅的老父親不得不躺在藤椅上的時候,他們兩個人也是這樣看著銀河,老父親想著什麽他不知道,但他在想著,來一個神仙就好,世界這麽廣闊,肯定有很多個神仙,來一個吧,那麽厲害的神仙,救我老爸簡簡單單的事。
後來他再也不相信神仙了。
再後來他也不相信外星人了。
就像一個幼稚的小鬼,被生活毒打著長大,綁著繃帶杵著拐杖努力的向未來跨步的時候,世界又盯上了他的小命。
“我都還沒談過戀愛啊”,林故淵嘴裡碎碎念個不停:
“到死都是處男是鬧哪樣啊……”
“真是對不起啊,我無處安放的18厘米……”
“真是對不起啊,跟了我一輩子,卻不能感受36ABCDEFG的阿左和阿右啊……”
“死前漂蟬的話,我的靈魂死後都不得安寧的吧,會被爸媽吊起來打的吧……”
“為什麽沒有膚白貌美大長腿,溫柔可人大波浪的妹子看穿我的逞強,迷上我無上的美貌和智慧,然後以身相許成就一段佳話啊……”
生活大體上算得上順利,在15歲之前。
富裕的家庭,堅強可靠好像什麽事都能做成的父親,明明是田地裡長出來的稻草,卻意外的像顆山地的青竹,茁茁而生,清碧如玉。
那年代村裡面大都沒什麽文化,所以對老爸的評價基本是:那個林家的仔真是俊啊,乾事好是麻利,說話又好聽,跟了他日子肯定好過啊。
然後就這樣傳遍了十裡八鄉。
然後就這樣入了老媽的眼。
就像是違反世界定理,在那樣的年代會有兩個隻孕一子的家庭,又是如此的同樣優秀,完全不管周圍人有多羨慕。
『你是翩躚的湖中仙子,溫潤如水,難起波瀾,是盛夏的清冽甘泉,糅雜著隆冬的芳香』——節選自林父的情書零二三號。
林故淵不是有意偷看的,只是在收拾老父親的遺物時無意間翻到的。
四十五份,厚厚的一疊。
林故淵自然是不太懂的, 一條連暗戀都不懂的單身小狗,每天只會跟著一個頭頂黃毛臉上長著六根胡須的紙片人喊著『我是要成為火影的男人』的中二少年,懂個屁的愛情。
但他是知道一點的,那個臉上總是帶著一絲笑意,偶爾泛起波瀾的溫柔女子,真真是極好的,對父親來說,那份心情或許也是同樣的,所以在最後那天,父親一直看著他的時候,他就不在是那個想著成為火影的男孩,他隻想成為她的守護神。
後來的生活大都不太順利,自15歲之後。
少了一個人的家裡總像是缺了什麽,就像是母親臉上的笑容,就像是餐桌上只有兩副的碗筷。
林故淵繼續晃動著藤椅,眼睛眨巴眨巴,風有些大,迷著眼了。
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人後,應該做些什麽?有人懂嗎?能不能教一下?教課書上好像沒寫啊。
志怪小說裡講著往生來世,心靈導讀灌著甜美雞湯,黑暗料理填滿了他的大腦皮層,顱腦在顫抖。
讓人頭皮發麻的初三生涯。
略有好轉的高一,漸入佳境的高二,最後拿著重點大學錄取通知書的他,終於鼓起勇氣看著她依然溫柔的眼睛。
他不是自己爬出來的,她一直都在。
直到最後她躺在這張藤椅上,她看著他,一如既往。
“哎,春風怎麽還卷沙子,睡覺睡覺,明天還得去集市買菜……”
林故淵拖著藤椅轉身回家,他好像拖著什麽很重的東西,就像兩個最重最重的東西,汗水啊,劃過眼角,不停的湧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