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這豬肉多少錢一斤啊?”,林故淵拿著鐵夾戳著一塊大肥肉,詢問那個看上去比這塊肥肉還要油膩的老板。
“十四,小鍋,窩腳得你要多買顛,你太搜撩”,老板從他的眼睛縫裡打量著林故淵,推銷著他的豬肉。
“好扒,那指隻塊都給窩包起來”
“油鹽光,窩給你打階”。
確認過眼神,是對的人/豬肉。
林故淵提著豬肉,逛蕩在集市上,小鎮的集市比以前看上去有了些規劃,這一塊是瓜果蔬菜,那一塊是雞鴨魚肉,剩下的日常生活之類,大都擺在了另一頭一排排的石台上。
“大階,來釀斤平鍋…”
“腦板,搞點視紅事…”
“大噓,這個黃牛蘇哪麽賣滴?…”
集市雖然小了些,不過尋常能見到的東西,大多也有的賣。
林故淵提著大袋小袋走在回家的路上,腦海中思索著應該先吃掉哪些,偶爾提著累了,就放在地上。
集市離著村子不遠,下一個長坡,過一座跨過溝渠的石橋,再來就能看見那棵頂著綠冠的大槐樹,總歸是跟人不一樣,樹冠還是越綠越好。
林故淵微微喘著粗氣,下的一個小陡坡費了他好大的勁,他放下袋子,靠在石橋的水泥橋廊上,望著沒人的四周說著:“我不是虛,我只是快死了”。
好像想跟空氣證明些什麽。
明明那二斤肉毫無用處,也不知在爭些什麽,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天好藍,從白雲間隙偶爾漏出來的一點,就像顆寶石一樣,他昂起腦袋目不轉睛的看著。假發他昨天打理過了,現在不管他怎麽搖擺腦袋它都休想離開他的頭皮。
“深藍,加點!”
“加到滿!”
然後他一拳轟碎這片天空,轟穿這片宇宙,一把打殘那個日了狗的創世神,然後將他按在身下問問他這個破世界的運行規則到底是哪樣,問問他到底有沒有好好的經營這個世界,要是他敢說一句沒有,就打爆他的頭;要是他說有,就打爆他兩個頭。
春風卷起白雲,悠悠晃晃,遮住了藍色的那一片。
林故淵回過神來,暗暗可惜,差點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神異志怪類小說看的多了,難免會這樣,不奇怪,那些小說的書評裡大都是這些同類,只是有些異於常人,都是些會互相分享和建議的好人。
就是真的好可惜,就差一點啊。
他擺擺頭,把想法甩出腦子,提著袋子繼續向那棵大槐樹走去。
走了走了,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嗯,對,今天中午吃**。
一個小時後。
林故淵提著四個大袋子默默的站在村長家門口。
他進去的時候隻提了一袋蘋果和一袋黃牛肉,出來時變成了三大袋各式水果和一大袋牛羊驢肉。
一進一出,三分鍾。
“行吧,身後事總歸是說清了”,林故淵笑了笑,看著那鼓鼓的幾大袋,“能吃好久了”。
“真沉啊”,林故淵走走停停,一個村對角的距離,七拐八拐走了半天,村戶裡的門大都虛掩,卻不見一個人影,咯咯叫的雞和鵝鵝叫的惡霸遍地都是,一群控制不了排泄的直腸子生物成群結隊的出現。
這是地獄嗎?
自家房子在村子外側真是感謝祖輩的先見之明。
他提著袋子艱難的踮著腳尖找著僅存的落腳地,就算被惡霸瘋狂的挽留也毫不變色,
誰也別想阻止他逃離這裡,就算惡霸的心、肝、翅、腿、胸都留不住他! 逃離那片飛翔之地,他終於到了自己家,仔細確認腳下沒有不明物後,松了口氣的他才安然踏進家門。
“大白天的,果然還是打開大門的好”,他推開插閂,將大門打開,然後就著太陽將那些水果肉類一一放進冰箱。
老人家大都是喜歡曬太陽的,初春的陽光不像盛夏那般熾烈,他們喜歡聚在一起,曬著霉氣,聊著家長裡短,說著雞毛蒜皮。時間拿走了他們很多東西,然後留下一身的雞鴨鵝毛。
林故淵搬來藤椅,躺在家門口,陽光撒在他的臉上,他眯著眼。
有點舒服。
“快11點了,弄雞肉怪麻煩的,還是隨便整點好了,晚上再吃**”。
他有點不想動彈。
在生命踏入倒計時的那些日子裡,人都會想做些什麽?一人所想哪能囊了全面,但他所想的,大概就跟村裡的老人一樣,早睡早起,一日三餐,然後看著太陽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幾點星光漲成漫天大河,生命啊,在悠哉的日常裡,慢慢消散。
他曬的很舒服,這一大片的陽光和春風他一人獨佔。
村裡人全都縮在家裡,非必要不出門。以前自然不是這樣的,老爸躺在藤椅上的時候,家門前總有人曬著太陽跟父親閑聊。後來老媽啊,來的都是些婦人了,那些人裡有些說著好話,有些陰陽怪氣。林故淵反正是不喜歡的,前者也好,後者也好,他通通不喜歡。
現在到他了,他們倒是不敢出現了,這其實不奇怪,他們大概不看志異小說,倒是聽著神鬼長大,一個個的怕的要命。
“噗,哈哈哈…”,一想到他們幾個月都不會出現,林故淵忍不住笑出聲來。
吃過午飯,小憩一會之後,林故淵準備出門了。
下午的陽光稍微有些刺眼,他頭頂鬥笠,戴著厚實的麻製手套,提著柴刀,身後背著背簍,踩著防水高筒靴奔出了門。
綿延的水泥路貫穿了整個村子,然後一路穿過不見邊際的稻田,跨過新建的水泥橋,延伸至成片的大山。
“大王叫我來巡山喲,嘿,西內…”,成片的樹枝灌木成了林故淵的刀下亡魂。山上的路自然沒有水泥路好走,這片小道幾個月不見就是另一副樣子,所以他每年回來的時候都會上來收拾一下。
“一群小妖精,看本大爺怎麽玩死你們……”,一式亂披風刀法他耍的像模像樣,那些花枝招展肆意伸出自己枝條的妖精通通遭了殃,那些長的稍顯凸出的灌木,更是連杆一起砍了,『就你腰椎間盤突出啊』,他反正是這樣想的。
柴刀開道,先人上山。以往村裡白事,各家先人大都葬在這片山裡。
林故淵砍砍停停,他在為自己開道,也在送自己上山。道得寬一點,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上去,只能趁現在還有力氣,開的寬一點。
轉眼兩個小時就過去了,林故淵站在兩座墓碑前,用柴刀小心的收拾著墳土上的雜草,然後翻出背簍裡的燭香、白酒,就著灼燒的紙錢,擺放在兩塊碑前。
這樣的事他做過很多回,除了他生病留在省會的那年,余下每年總有幾次。他其實不覺得自己能有多大希望,他只是不想見到他們的時候,看著他們憐惜的眼睛,撒著謊說自己已經盡力。
他這次很安靜。以往就像個話癆,嘰嘰喳喳地,總說個沒完,就像把背包翻騰過來,把藏起來的小物件獻寶似地一股腦的倒騰出來,然後插著腰神氣兮兮的搖頭晃腦,等著被誇獎的小孩。
他這次還有別的事要做。林故淵站起身來,打量著山腰下的地方,然後走到離父母的墓碑七八米處的灌木旁,這塊地方挺好的,能看得見他們,又不會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他一邊揮舞著柴刀,一邊回頭注意著紙錢的火堆,起火可不行的。
他坐在自己的墳地上,打量著四周的景色,滿意的點了點頭。身後事都跟村長說好了,其他的都無所謂,能把他埋在這裡就好。酬金都給村長準備好了,雖然村長之前說了不要,但他可不能不給,父親說過,做人不能讓人寒心。
林故淵拍拍屁股,收拾好已經熄滅的火堆,然後繼續往山上走去,爺爺奶奶在更上面一點。
……
“知~了~知~了~”。
就像一場夢,在初春入睡,在夏至醒來。
林故淵緩緩轉著輪椅,他的身體瘦弱的像跟竹竿,面部卻又像灌水的氣球樣腫起,每行動一會,他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就像老舊的風扇。
那群無限分裂的小東西幾乎遍布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疼痛每時每刻都在啃食他的理智。
不過不重要,今晚對他而言,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原本應該中午就可以了, 但這副身體如今過於不便,他得慢點來。
林故淵撐著腦袋,盯著電飯鍋的信號燈,他有些困了,這一個多月來他大多時間都在睡覺,他的胃口有些不太好,不過今天他得晚點再睡,他想吃點東西。
半個小時後,他的腦袋搖搖欲墜,信號燈在此刻由黃轉綠,他打起精神,一點點把食物裝進盤子,然後拿上準備好的小東西,放在腿上,轉著輪椅往屋外行去。
藤椅被他放在門外,在一個多月前。
他小心翼翼將這些東西挪到一旁的板凳,然後一點一點將自己搬進藤椅。
吃東西怎麽可以沒有視頻呢,他打開手機,播出緩存已久的視頻。
『將遠處傳來的聲音當做暗號』
『同志們接二連三站起身』
『推翻日複一日的日常』
『我已經準備好了,are you ready?』
“真是熱血啊,感覺自己要燃爆了”,林故淵點燃蠟燭的手抖個不停,差點就要讓自己一級燒傷。
手機裡那個長大的黃毛臉上掛著六條胡須,跟那個衣服隻穿一半的二愣子帥哥激情對視。
林故淵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嘴裡小聲的說著什麽。
然後分出三個盤子,慢悠悠的把那塊外貌焦黑,形狀不規則的糕點分盤裝好,將其中兩份放在一旁立起的相框旁,相框裡的三人笑著站在槐樹下,很年輕。
他拿著杓子杓了一小口糕點,就著漫天銀河,在父母的身邊,聽著兒時的故事,緩緩躺下。
“生日快樂,林故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