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他的昂昂高聲,吳玄搖手一笑,卻是淡淡開口道:“天下之人,生而好利,是以有爭奪,利益者多種多樣,常人何能窺斑知豹也?周公乃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武王崩逝後代周成王攝政從而名重天下,期間平定管蔡,推行禮治,創下文明盛世開篇大功,他最求的利益何在?所行的一切皆是為了周朝天子能王天下,從而千秋萬代也!” “再說老孔墨孟四位大師聖人,無疑不是為了教諭世人而創下不世學問,道墨儒三家更是百家爭鳴中的佼佼者,大師聖人所求利益者,學問學派威播天下,其治國理民之道為天子所采用,從而定位萬世遵循之思想鐵律也!事故,士農工商,士人爭利於朝堂,農人爭利於田地,工匠爭利於作坊,商人爭利於市集,豈有他哉?”
一陣舒緩利落的話音剛落,蒙信,景雲,秦仲三人皆是高聲叫彩,趙策思忖片刻,不由拱手大笑認輸,顯然也認同了他的觀點。
此時獄卒將酒食送來,幾人接過擺置妥當,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又是閑談了起來。
景雲晃著手中的雞腿問道:“聽玄兄將利益列為世人追求之必須,似乎不認同崇尚義禮的儒家,不知可是?”
吳玄放下酒碗笑道:“必須雖必須,然則也不能走兩廂極端也!方今天下,動蕩殺戮不絕,正是世人明目張膽追求自身利益,從而致使人欲橫流之惡果,唯其如此,儒家以禮治之法,聖人之教使人性歸化,合於法而歸於治,從而達到天下大同境界,也算是教人向善的顯學,區區在下豈敢視其為糟糠?”
蒙信沉吟片刻開口道:“玄兄此言,頗具道理,然則儒家崇尚人性本善之論,蒙信卻不敢苟同,為何?惡是人之本性,善乃人倫敦化,世人生而狠毒,是以有盜賊,生而貪婪,是以有吞象之舉,生而有耳目欲望,是以有聲色犬馬,春秋戰國連綿數百年,高岸為谷,深谷為陵,連綿動蕩殺戮不斷,皆是因人性本惡!”
“蒙兄大繆大繆。”景雲連連擺頭,倏忽又正色開口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者仁也,羞惡者義也,恭敬者禮也,是非者智也,仁義禮智,聖人教化之道也,何能言說人性本惡?”
眼見蒙信與景雲竟扯上了百余年來爭論不休的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之爭,吳玄手指關節不禁敲得青石地面梆梆作響,語氣也是從未有過的正色:“兩位之言又失偏頗也!”
當先一句評判,他接著侃侃道:“在下以為,人生於世,既有善之胚芽,亦有惡之毒瘤,皆看後天影響造化,人性像水,愈藍則為藍,愈紅則為紅,所以才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說。”
“好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突兀一句高聲,幾人抬頭一看,不知何時鐵柵欄外已矗立著一個身形魁梧的人物,此刻他又是哈哈笑道:“怪不得手刃青帝之英雄今日做市井之鬥,原來竟是與蒙信相交之結果。”
“咦,陸大人,你如何來了?”蒙信霍然起身,驚訝無比地笑了。
“受人之請前來探視爾等,想想也是無奈也。”
此時獄卒已恭敬地打開了牢門,魁梧人物又是一陣大笑,一個大步便走了進來。
魁梧人物竹皮高冠,兩鬢斑白,方長臉膛上鼻梁高挺,顴骨高聳,一副飄灑的長須掛在頜下,閃閃有神的雙目予人既穩重又多智謀的印象。
“來,我給諸位做個中介,
這位大人乃是中壘部中郎將陸籍,這是吳玄,趙策,景雲,秦仲。”蒙信笑著一通指點,又問向陸籍:“可是大父知道了消息,讓陸大人前來探監?” “若是武安王知道信公子剛回齊陽便鬥毆於市,必定是大公無私地將你交齊陽令府勘審,豈會讓陸籍夤夜前來?”
“啊,不是大父?難道是我父親?”
“非也非也,若是太尉大人,已悄悄使人偷偷接走公子,更不會讓陸籍知道了。”
“噫,那是誰也?”
陸籍微微笑道:“那人不便透露姓名,信公子又何必尋根刨底?”說罷一瞄地上的酒食,不禁又笑道:“有酒有肉更有高朋,看來今夜陸籍成了不速之客了。”
蒙信嘿嘿笑道:“陸大人哪裡的話,若不閑我們全是小輩,不若坐下來一道閑談如何?”
陸籍略一沉吟,右手猛然一拍大腿:“好,職司中壘中郎將十余年,還未嘗嘗自家牢房是何等滋味。”說罷撩開錦袍盤腿坐下,一股不拘一格的豪邁英風迎面撲來。
及至坐定,陸籍望著對面的吳玄肅然拱手道:“公之大名如雷灌耳,陸籍幸何如之。”
吳玄拱手回禮道:“陸大人言重,吳玄惶恐也!”
“甚個大人,吳老弟曾任驍騎中郎將,與我乃同袍,不若叫一聲老哥哥如何?”
見他如此豪爽熱情,親切和藹,吳玄不禁大生好感,笑著頷首道:“如此在下托大也。”
蒙信聞言焦急搖手道:“不可不可,陸大人乃吾叔輩,玄兄則為吾兄弟,你二人怎能以兄弟相稱?”
陸籍正待尷尬沉吟,吳玄已是哈哈笑道:“說起此事,武安王與玄乃忘年好友之交,若是要已輩份算計,信弟該如何稱呼我?”
話音落點,蒙信頓時張大了嘴巴愣怔著不知所以。一旁的趙策大笑著將一隻雞腿塞入他的嘴中:“噢呀,多吃雞腿少說話,聖人之道,快吃快吃,哈哈。”
蒙信恍然回神,心知不能在這一事情上與吳玄爭辯,悶著頭大嚼雞腿起來。
陸籍提起酒桶斟滿面前酒碗,徑直舉碗也不與幾人對碰便仰頭一飲而盡,飲罷嘖嘖撇嘴,悠然笑道:“幾位難道真想在牢房中做長夜飲乎?”
聽出他話中有話,吳玄雙目一閃也是笑開了:“巡夜騎兵認定我等聚眾鬥毆,不分青紅皂白便將我們關押此處,不想又能如何?”
陸籍略一沉吟,嘭地一聲放下酒碗,沉著臉道:“中壘部歷來隻管抓人不管勘審,有此舉動也是職責所在,不過在下既然受人之托,也須得理出個子醜寅卯,說說看,究竟怎麽回事?”
“信弟,你來說。”吳玄笑著望向了蒙信。
此刻蒙信正一言不發地啃著雞腿,聞言抬頭,卻見所有人目光都釘在他身上,不由手掌一拍盤坐著的大腿,當先一句咒罵:“今日之事,都怪那狗賊魏書倫也!”
陸籍聞言一怔:“甚?魏書倫?禦史大夫公子?”
蒙信黑著臉點點頭,便從幾人飲酒敘談到魏書倫出言調戲木婕芩開始,一通鏗鏘有力的侃侃高聲,以當事人的視角極力烘托出魏書倫的紈絝可惡,著重點出了幾人義憤填膺忍無可忍的心情,其中不乏加油添醋之說,及至說完,竟已過了盞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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