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頓時一片尷尬難堪驚愕愣怔,唯有粗重的喘息聲在殿內響起,就是唯一動用北軍那次,結果是先帝自刎於陰山,包括五萬北軍在內的三十萬大軍覆沒殆盡,大齊國勢瞬間跌至低谷,十余年來未得振興。每每念及此處,皆是讓人不禁酣然淚下唏噓不已。然最令群臣驚愕的還是那句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的勸諫之言。 此句出自出自《詩經.大雅.蕩篇》,即夏朝的滅亡,就是殷商的前車之鑒。意思便指前人的教訓就在眼前,後人當引以為鑒不可效仿。安帝兵敗陰山本是諱忌莫深之事,白亞夫如此明目張膽地在朝堂議政上公然提及,自當是大犯皇室忌諱,怎麽不讓群臣為之側目。
“大膽白亞夫!竟敢將先帝與荒淫無度的昏君夏桀相提並論。”一個頭戴鶡冠身著袍服的老將軍憤然拍案而起,怒張的白色須發宛如一頭髮怒的雄師,雷神般的嗓門震得大殿轟轟作響。
群臣一望,竟是左將軍夏侯蕩。大齊戰時統軍將軍並不長設,朝中左、右將軍皆是兩千石虛職將軍,夏侯蕩乃當今天子叔舅,其妹為先帝正宮皇后,他本就脾氣暴躁如霹靂烈火,聽白亞夫辱及先帝,不禁怒發衝冠憤然拍案。
“叔舅稍安勿躁。”帝座上的天子擺了擺手,絲毫不以白亞夫的話為杵,反而讚歎道:“直言不諱乃忠臣風范賢人氣度,執金吾極心無二慮忠誠謀國,若先帝有卿這般骨鯁之臣,豈有陰山之敗。”說罷,竟搖頭歎息起來。
聞言,蒙賁頓生啼笑皆非之感,天子當真是糊塗可笑,以先帝武斷強橫不納人言的秉性,只怕白亞夫這般的大臣早就被罷黜奪職,怎會聽你直言勸諫?當年父親蒙武貴為太尉爵封武安候,在大殿朝會上執意反對北征匈奴,對著先帝也是一番苦勸,然則卻被暴怒的先帝解職罷黜,勒令其面壁思過。身為臣子,最重要的是審時度勢,通權達變,豈能如此直言勸諫自討沒趣也?
夏侯蕩尷尬地咳嗽一聲,悻悻然坐下,旁案白發蒼蒼精神矍鑠的右將軍武僚已是高聲開口道:“陛下,諸位同僚,以老朽之見,荊州大亂初起,叛軍人心未穩之下,當以兵貴神速為第一要務,抽調大軍宜以荊州周邊郡縣為適。”
蒼老的聲音方落,大殿中頓時一片交頭接耳的嗡嗡議論之聲。天子皺眉思忖片刻,頷首點頭道:“老將軍此話深得兵法精髓,符合眼前實際,當真是一語中的也!”說罷,目光炯炯地望向正沉吟思索的蒙賁道:“太尉,此事你最有發言權,說說!”
蒙賁稍一思忖,字斟句酌地緩緩道:“如是抽調荊州周邊大軍平叛,既可快速抵達叛亂之地,又能減少軍糧輜重耗損,的確為上上之選,然則,唯有一事可慮也,荊州周邊皆是以郡兵為主,郡兵一則分布各郡縣,各有其統轄建制,首先集結歸製成軍便是難事;二則其以駐守城池防備盜賊為第一要務,歷來缺乏操習訓練,戰力必遠不及營兵可靠;三則便是兵力問題,郡兵歷來由各州負責招募,其軍餉消耗糧草供給亦是由其進行保障,但這十余年大戰連連天災頻發,各州財力亦是拮據,兵力堪堪足夠而已,如發臨近的兗、揚、豫、益四州郡兵平叛,除去必要的守備兵力,能集結成軍的恐怕也只有四萬余。”
說完,天子群臣均是倒吸一口涼氣,盡皆一副不可思議之色。曾幾何時,軍力鼎盛,兵威浩蕩,幅員萬裡的大齊帝國竟淪落到這般田地,四個州竟只能抽調出四萬兵卒?簡直是匪夷所思也!
大齊自聖武帝以來,
實行的便是京師兵與營兵郡兵相結合的軍事制度。京師兵是指南北二軍,南軍一萬屯駐皇城內宮,北軍五萬守備京師周邊要地;營兵便是邊陲屯駐大軍,分為涼州安定郡的安定營和並州西河郡的西河營,此兩營各有營兵五萬,駐防北疆一東一西防備匈奴;而郡兵便是各州郡招募的守備兵卒,雖數量龐大,但戰力卻遠不及京師兵和營兵;除此之外,還有一支獨立於大齊軍事系統之外的力量——遼東王所統領的五萬遼東軍。 天子臉色鐵青地噝噝喘息數下,沉聲問道:“那太尉覺得多少兵力平叛最為妥當?”
蒙賁沉吟開口:“叛軍皆是烏合之眾,雖有十萬然不足為慮,如有一名將統領王師六萬平叛,必是穩操勝券。”
“好,太尉說六萬便可,朕再加上兩萬。”天子斷然拍案下令道:“除兗、揚、豫、益四州外再加上青州和徐州,兩旬之內務必湊足郡兵八萬集結成軍,太尉可先期派精乾吏員確定大軍駐扎、軍糧輸運、器械調配等細務, 一月之內開赴荊州平叛。”
“臣遵旨!”蒙賁慨當以慷亢聲應命。
天子又是一番琢磨深思,頗費躊躇地開口道:“此戰關系甚大不容有失,諸卿覺得該以何人為將為宜?”
話音剛落,右將軍武僚立即赳赳高聲道:“大齊第一名將,當屬武安君蒙武,老臣以為還是武安君親自統兵最為合適。”
“右將軍此言差異。”左將軍夏侯蕩硬梆梆地一句評判,咧嘴笑道:“武安君乃國之利劍,對付區區叛軍豈能輕易出鞘,如此提議,難道君不聞牛刀殺雞大材小用乎!”
“那左將軍屬意何人?”武僚頓時黑下了臉。
夏侯蕩撫須大笑一番,起身收斂笑容正色開口道:“陛下、諸位臣僚,今日老朽毛遂自薦於殿前,特請做這八萬平叛軍的統帥,如不能大獲全勝將賊首趙牧之頭顱獻於闕下,老朽自己提頭來見!”
一番慷概激昂之話剛落,中書令易刁白皙肥胖的臉上蕩出了一絲似笑非笑的紋路,淡淡開口道:“武安君與左將軍皆已是白發如霜,何能經得大軍馳騁晝夜不眠之累,我看還是選一盛年將領為妥!”
夏侯蕩頓顯不悅之色:“中書令也,豈不聞廉頗老矣尚能飯之典故?”
“廉頗乃戰國時期趙國上將,在下自然知曉。”易刁悠然回答,隨即又揶揄笑道:“然廉頗以武勇聞達於天下諸侯,而老將軍你,嘖嘖,卻是以肚腹之大聞名於全軍,豈能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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