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日,吳玄沿著荊襄官道策馬北上,遙遠四野田疇村莊,沒有炊煙人聲,沒有雞犬相聞,一片戰亂後的淒涼荒廢。 第三日黃昏度過漢水,走馬進入南陽郡地界,一路荒涼的官道終於有了些許人煙,除了衣衫襤褸的流民遊走外,不時有商人拉貨的牛車哐啷哐啷地碾過,當抵達州治所在的宛城時,吳玄愣怔住了。
昔日厚重高聳的宛城城牆在齊軍與越軍歷次攻城戰後已變做了一道殘垣斷壁,策馬走過吊橋穿過了破敗的城門洞,往昔錦繡燦爛的街道已沒了昔日的人聲鼎沸,走馬良久,竟沒一輛高車穿過,沒有想像中的百廢待興,有的只是荒涼麻木。
黃昏已至,暮色蒼茫的宛城漸漸的被一層薄薄的霧靄所籠罩,黑幕即將拉起。
拐入了一條幽幽長長的青磚小道,吳玄在一間門口掛著兩盞風燈的客棧前駐馬,剛向裡面一瞄,一名矍鑠的老者已從客棧內大步走出,趨前拱手道:“客官可是要住宿歇息?”
吳玄微微頷首後跳下馬背,在老者的引領下進入客棧,卻見寬闊的廳堂一片朦朧沉寂,唯有牆角處一盞人高的銅燈搖曳著微弱的火光。
看出了客人的疑惑,矍鑠老者搖頭歎息道:“客官有所不知,宛城剛經歷了數月拉鋸大戰,士農工商大多已逃離而去,城內人口銳減至戰前的三成,而且大多是無力避亂的窮苦庶民,往昔風華不見矣。”
吳玄不勝感概地開口道:“戰亂兵禍,到頭來受災的全是庶民百姓,但願這場動蕩能早日平息,還荊州大地一片安寧也!”
“客官之言大是。”矍鑠老人認同地點點頭,擠出一絲笑容道:“大亂求治,庶民心願也!但願下任荊州牧能廣施仁政善待我們這些庶民百姓,也就知足了。”
吳玄點點頭,尋來一案坐下,矍鑠老者輕步上前捧來一盞油燈放在案上,又張羅廚下整置了幾盤小菜,片刻之後,但聞飯菜飄香,一盤金燦燦的米飯團,一盆紅黑油亮的燉肉已霍然上案。
吳玄拿起細長的木箸對著銅盤一點,輕聲問道:“店內可有幽靜的獨立庭院?”
侍立身後的矍鑠老人上前拱手道:“除公子之外,店內另有一位客人住宿,哪裡歇息都很安靜,如是要獨立庭院,便是以修節居為上。”
“修節居?好名字。”吳玄叩著長案一笑,“在下就住此處,請掌事盡快安排。”
矍鑠老人又是一笑,一溜碎步去了。
飯罷,矍鑠老人已提著一盞風燈在門外等候,見吳玄出來,微微一個躬身後一句“客官請”,便引領吳玄踏上了曲折幽暗的山石小徑,再拐過兩座造型古樸的小木樓後,一片木柵欄圍起的茅廬豁然入眼。
吳玄一見,便覺與自己修學是的草廬竟有幾分相似,不禁大生親切之感,展顏笑道:“貴店主人真是別出心裁,匠心獨到,有如此一間修節居,其意境便勝過不少名店客棧多矣。”
矍鑠老人回身笑道:“小店乃齊陽朋士居分號,在業內微有些許薄名,這修節居便是由客棧女主所設計。”
聽到“朋士居”之名,吳玄不禁浮想起初遇到趙策的那個夜晚,輕輕一笑提步入內,但見月光下流水淙淙,秋草鋪地,一片朦朧的銀輝中宛如幽靜仙居。
進入草廬內,當先一間整潔寬敞的大廳,牆面地板皆是由竹板鑲嵌拚接而成,腳步走在上面便是一陣“咯吱咯吱”地響動。
將客人送至屋內後,矍鑠老者掩門而去,
吳玄點亮了坐案上的一盞油燈,又在隔間內尋來一通冷水衝洗一番,剛穿好衣服並用大布擦乾頭髮,突聞一陣叮咚悅耳的琴聲劃破寧靜,蒼涼悠遠激越悲愴,如同流水般連綿不絕。 他略一思忖,舉步出門,碧藍的夜空圓月如盤,星鬥滿天,涼爽的夜風拂面而過,悠揚的樂聲仿佛來自於九天之外,又似乎出於蒼穹之中,時而叮咚清脆,時而低沉婉轉,大起大落的節拍直讓人心弦震顫。
吳玄閉目凝神有傾,突然一聲悠長的嘯歎,清越的嗓音破空而起,合著綿綿的琴聲高亢悠揚地飛蕩開去: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悠悠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
歌聲在一個高亢的尾音中落點,突聞一聲女子的幽幽長歎,琴聲亦是戛然而止,沉默有傾,清晰沉穩的女聲已是突兀而起:“對面放歌的公子可否過來一敘?”
吳玄遙遙一望,聽出女聲是在西首木樓內響起,一番猶豫之後,順著碎石小徑出了修節居,向西走了半箭之地來到了木樓之外。
通向木樓的是一道小巧精致的竹吊橋,橋上風燈搖曳,橋下流水淙淙, 朦朧的月光下,一個婀娜影子矗立在吊橋盡頭,恍若月宮仙子。
吳玄大步上了吊橋,走得幾步已清晰可見婀娜影子的樣貌,他仿佛是突遭雷殛似地突然止步,心頭轟的一聲大跳,霎那間竟有一股強烈的窒息感襲來,美人傾人國,絕世而獨立,這個女子竟是如此之美!
一領潔白似雪的曳地絲裙,一片翠綠的搭肩直垂腰際,一根玉簪將長發攏成一道黑色的瀑布,蛾眉鳳眼,瑤鼻紅唇,肌膚勝雪,恰似月下梨花,雪中梅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副高貴淡雅的不俗氣質。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恍若動人的牡丹花驟然盛放,柔美又不失沉穩的聲音出谷黃鶯般響起:“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公子以此歌合我琴聲,實乃大妙!”
吳玄恍然回神,站定拱手長身一禮:“在下狂狷不羈,無意唐突佳人,敬請恕罪。”
“公子多禮了。”白衣女子纖手一搖,鳳目對著吳玄上下打量,輕笑道:“撫琴放歌講究心情意境,如非善樂之人怎能聽懂琴弦撥動間的悠悠心緒,若真是唐突,也是樂由心聲而已,我豈會無端怪責公子?”
這一番話溫柔得體,體貼入微,吳玄不禁對她大生好感,剛要出言,不料白衣女子已是虛手作請:“月明風清,綠茶做酒,相逢何必曾相識,公子若有閑暇,不妨進屋一敘?”
吳玄沉吟有頃,頓時點頭說好,大袖飄飄過得竹吊橋,在白衣女子的引領下進了木樓內。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