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生活在郢都的百姓來說,楚王宮應該是他們此生能見到的最富麗宏偉的建築。這座龐大的宮殿坐落在郢都的西北角,佔據了整個郢都將近五分之一的土地,僅其主體宮殿南山殿就足以容納數百人。
南山殿左右兩邊分別是楚王會見賓客及祭祀天神的堇宮和祭壇。南山殿之後是楚王的行宮仙島宮和王妃的寢宮離沁宮。尋常百姓平時最多只能在前殿宮門外仰望這座對他們來說象征著神秘與恐懼的建築,想要進去完全是癡人說夢。
現在,只在流言和幻想中才能有機會一睹全貌的王宮,開始有條件地向少數平民開放,雖然這並不是一件好事:開放的方式是抓人進去。
就在周亡禮領軍佔領江嶺關時,郢都城內宣布戒嚴。從楚王宮中走出一百多名衛兵,在全城范圍內尋找符合條件的百姓帶入宮中。被帶進宮內的人沒有統一的標準,男女、高矮、美醜等都不一。
宮裡的動作很大,秦達秦野兩兄弟也因此沒能休息好。江嶺城破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這裡,所有人都在猜測這次行動的原因。
雖然說法不一,但大家都認為,下令的是王妃。自從楚王出征,整個郢都最大的就是王妃。畢竟調動楚王親衛的符節只在王妃手中,除了她,誰也無權調動這麽大陣仗。除了那些被帶進宮的人,誰也不知道楚王或者王妃到底想幹什麽。
宮裡的行動持續了三天,到第四天,也就是八月初五時,衛兵不再抓人,但宮中傳出話來:郢都的五個城門全部關閉,每天從當天酉時正到第二天卯時正實行宵禁,所有人不得擅自外出。
在宵禁之外,從太陽落山到第二天天明,所有人家都不許燃燭、不許從門窗向外窺視,違者鞭六十,逐出郢都。
如此嚴厲的禁令讓人們都惶惑不安,但至少宮中已經不再抓人,只要守規矩就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苦了那些有親友被帶走的人。這禁令只有開始的時間,沒人知道得持續多久。所有人心中都彌漫起不祥的預感,但無人敢表現出來。
在離楚王宮二十多裡的一家客棧,一名全身黑衣、面色蒼白的男子站在二樓窗邊,冷眼看著窗外的衛兵張貼告示。待衛兵走遠後他從二樓一躍而下,絲毫不理會周圍人的驚呼,將告示從牆上一把扯下撕成粉碎。
有好心人近前來勸他,卻被他的雙眼嚇得無法動彈。那是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眼眶內只有一團渾濁的液體。那液體如同有生命一般,在黑衣男人的眼球裡來回流動。
扔掉手中的碎紙,男人匆匆走出圍觀眾人的視線,向楚王宮的方向前進。一路上看到他眼睛的人都馬上躲開,有幾個人已經嚇得去報官了,但男人毫不在意。
在他走到楚王宮西面的圍牆前時,從旁邊街道角落裡衝出一個人,將他拉到陰影中。男人本想動手,但看到眼前將整張臉隱藏在鬥篷下的人是名女性後愣了一下。
那女人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不要出聲,沒過多久,遠方有一隊衛兵騎著馬從楚王宮出來,他們不發一語地四下張望,很明顯是在找什麽人。
待他們經過以後,女人對黑衣男子說:“總算找到你了,太微。”這聲音清冽冰冷,像是空谷中的泉水留下山崖時與下方的巨石相撞產生的聲音。男人為之一怔,隨即殺意騰騰地問女人:“你是誰?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女人輕輕地笑了,“他告訴我時我還不信,原來真有人拿天上的星星做自己名字的?你都不害羞嗎?你用星星給自己命名,
那到底是你借了太微的名字,還是太微借了你這副身體?看你的眼睛,我覺得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吧?不然正常人誰能理直氣壯地跟別人說自己叫太微啊。” 自稱太微的男子聽著女人說完這一長串話,感覺到女人沒有敵意,於是轉身準備離開,結果被女人抓住手腕。他想掙脫,但對方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自己用盡全力竟然都無法甩開她。
無奈,他只能站定,聽女人還有什麽話說,結果兩個人就這麽面對面陷入了沉默。最後還是女人忍不住,又抱怨又好笑地說:“你一點禮貌都沒有嗎?好歹我剛才救了你啊?一聲謝謝都不說就要走嗎?”
沒有耐心陪女人耗下去,太微開口:“要麽直接告訴我你是誰,想幹什麽,要麽讓我走。”女人本想繼續開玩笑,但她好像聽到了什麽,臉色冷了下來,轉過身背對著太微低沉地說:“有人要見你,跟我來。”接著,她也不管太微有沒有跟上來,自己在前面先走了。
太微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跟了上去。一來他也有點好奇女人的身份以及為什麽她能輕易封住自己的行動;二來,他更想知道派她來尋找自己的人究竟是誰。
女人帶著太微七拐八拐,最終在一間當鋪面前停下。“就是這兒了,他在二層最右邊的房間裡等你。進去別亂看,什麽也別說,直接上樓去找他。不然發生什麽意外我可不管你。”說完,女人就自己離開了。
其實太微很想問問女人要去哪裡,但他一向沉默慣了,也不知道怎麽開口。看著女人消失在視線裡後,轉過頭來觀察眼前的當鋪。
當鋪的大門緊閉,門的左右兩邊是一幅對聯,上聯“人生本是典來去”,下聯“世事何如當東西”;門的上方是一幅匾額,刻著“當之無愧”四個字。
“這裡是?”
秦家慘劇發生時太微不在郢都,他是第二天才到的,不過很快他就從客棧閑談中了解了這件事。女人引他來的地方正是秦野屍體被發現時的地方,會有這麽巧的事?思索了一會兒,他伸手推開了當鋪大門。
剛踏進當鋪,太微就聽到二樓有聲音傳來,但他沒聽清話語的內容。往前一看,當鋪一層除了角落的樓梯、正中央一張桌子、桌側的一面銅鏡和一副架子外什麽都沒有。
那桌子和銅鏡看起來沒什麽特別,倒是那架子,乍看上面空無一物,但當太微定睛看去時發現架子上變得灰蒙蒙的,像起了一層霧,那霧氣後面漸漸顯出一些物件的輪廓。
覺得看不太真切,太微走近架子觀察,卻感覺到身後有人,回頭一看,發現那面銅鏡竟然從桌子側面到了他身後。
正疑惑時,太微看到銅鏡中的自己逐漸從如今的模樣變成少年時的自己,又從少年變成一個老人,最後化成煙霧飄散,看那樣子竟然是要從銅鏡中出來。
太微對眼前的景象感到詫異,但他並不害怕,而是把手伸向腰間,隨時準備拔劍。那煙霧在他眼裡,和他眼中的那團液體在別人看來一樣,充滿了生機,像是一個小娃娃探頭探腦地向前走。
在即將被煙霧接觸到時,二樓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星官請上二樓。”
聽到這聲音,太微就像被人在頭上猛擊一掌,感到疼痛的同時也瞬間清醒過來。再看眼前,哪裡還有什麽煙霧,那銅鏡就穩穩當當擺在桌子側方,那架子上更是結滿了蜘蛛網。
恍惚間,太微好像又聽到了那個女人的聲音:“進去別亂看,什麽都別說,發生什麽我可不管你。”
強忍住心中的疑惑,太微從樓梯向上走去。走到一半時,他聽到一樓有女人的笑聲。往下一看,之前那女人正坐在桌子上翹著腿看著他笑。太微決定無論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到底在不在這裡,都不理會她,徑直走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