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誰想反抗?”周亡禮一隻手提著一名士兵,一隻手用刀指著面前喪失鬥志的楚軍問。
這裡是楚國境內,江嶺以南的陳陽,也是楚國西面的門戶。兩個月前,楚王從自己宮裡的扶乩士處得到了有軍隊將來進攻陳陽的預言。雖然他不相信有人能突破江嶺南面的關卡,但扶乩士們的預言向來不會出錯,因此他還是派了一千軍隊增援江嶺關。
楚王對防衛的自信來源於江嶺關的地理位置。這道關卡設在江嶺於楚國西南面唯一的豁口處。江嶺是橫穿楚國領地的一片山脈,南北七百余裡,其勢連綿巍峨,是一道天然屏障。
單看走勢很難想象江嶺會在某一個地方出現斷口,但它偏偏在楚國西南面的領地邊界處斷開。這獨特的地理條件既沒有完全阻斷西方國家與楚國聯系的通道,也大大減輕了楚國戍邊的壓力。江嶺關就修建在這唯一的豁口處。
不同於尋常的關卡,江嶺關是橫向展開的建造——城牆主體並不在斷口處,而是由斷口向北邊延伸,一直修建到江嶺的山腰上。想要從這裡進入楚國,基本只能從城門走。
掛著“江嶺關”字樣牌匾的城門隨時都在請君入甕,連帶著整座城關形成一所巨大的監牢。一旦遭遇敵襲,從江嶺山腰傾瀉而下的箭雨以及隨後的騎兵絕對足夠讓敵人體會什麽叫“兵敗如山倒,你跑我也跑。”
當今的楚王在十多年前費盡心思修建了江嶺關,為的是可以讓自己在謀略其他國家時沒有後顧之憂。
楚王相信,雖然江嶺關的城牆算不上固若金湯,但憑借地理條件足夠讓自己的軍隊在防守時如有神助,再愚蠢的敵人也不可能從江嶺展開攻勢,因此在派出一千增援後,楚王就隨自己的六萬軍隊前往了他認為的真正戰場——楚鄭之交的懷桑。
就在他出征的同一天,周亡禮率軍從楚國守軍的背後向江嶺關發動了進攻。戰鬥隻持續了三天,此刻被周亡禮的軍隊圍在中心、全部被繳械的楚國殘兵已經說明了這場戰役的結果。
“無聊,無聊!”周亡禮扔下了手中的士兵,收刀入鞘,問身後的人,“趙摯,大王為什麽要我們從這裡進攻?一點挑戰性也沒有啊!。”周亡禮一邊抱怨,一邊往城門方向走,順便踢開腳下擋路的楚軍屍體。
“大王就是要讓楚王知道江嶺關被攻破了,而且隻用了三天。”在他身後,一個身長七尺,面容清臒、身姿挺拔的男人說到。
周亡禮撇了趙摯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到城門前,左右看了看,拿起一塊合適大小的石頭往城門上用力一扔,“啪啦”一聲,“江嶺關”的牌匾應聲落地,被周亡禮一腳踩住。
他對跪伏在地、不敢動彈的楚軍殘兵喊道:“回去告訴你們那個蠢王,江嶺關現在是秦國的了,叫他伸長脖子等著,下一個就是郢都!”說完,他腳下一用力,牌匾瞬間四分五裂。“讓他們滾吧。”周亡禮向看守楚軍的士兵吩咐道。
那些早已喪失了鬥志的士兵聽見這句話後都抬起頭來,看到周亡禮身邊的趙摯也點頭後都馬上站起來,飛快地逃離這裡。
“一群廢物,饒你們一命連頭也不給我磕一個。”周亡禮向楚軍逃離的方向啐了一口。
“我早和大王說過,你長得太脫俗了,實在不適合乾這種活。就算回去了,恐怕他們也只會跟楚王說江嶺關被一群惡鬼給攻陷了吧。”趙摯盯著逃跑楚軍們的背影,嘲諷道。
周亡禮大笑,
搭著那男人的肩膀說:“那我可得感謝老天給了我這麽一副好身體啊!”和身高九尺、臉龐黢黑、聲若洪鍾的周亡禮站在一起,眉目清爽的趙摯就像正在被強盜脅迫的病弱書生。 只有親眼見識過趙摯在戰場上表現的人才知道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人對敵人來說有多麽可怕,比如此刻已經逃出秦軍視線的楚兵。
趙摯把周亡禮的胳膊從自己肩膀上抖下來,抬頭看了看天,告訴周亡禮:“大王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我們從陳陽到郢都,即使全速前進也需要一個月。大王給我們下的令是十月初抵達,現在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我和你,再加上五百人留下來上江嶺,用一個月時間盡可能多的尋找那把劍的線索,讓其他兄弟們都休息吧。”
“聽你的嘍。”周亡禮聳聳肩,笑嘻嘻地對趙摯說:“要我看,你們快都進陳陽去吧,江嶺那麽大,要找一把劍可不容易啊,找到了還好說,要是找不到,大王面前指定沒好果子吃。這吃力不討好的苦活讓我一個人乾就行了唄。”
趙摯看了周亡禮一眼,沒好氣地說:“我巴不得你累死在山上。大王不是想要那把劍,是想解開那把劍上的秘密。沒了‘回天’,那劍也就是塊廢鐵。你又不認字,找到了能幹嘛?難道你還能瞪著那把劍,把謎底給瞪出來不成?”
幾句話嗆得周亡禮面紅耳赤地在原地跳腳,好半天才回過一句:“誰說我不認字?至少我還能寫自己的名字!”趙摯無話可說, 不再搭理周亡禮,自己走開去吩咐士兵。
“讀過書很了不起嗎?啊?要不是現在還在打仗,早晚我也要登堂入室給大王出謀劃策,讓你們知道‘周亡禮’這個名字代表的是文武全才!”被趙摯無視後,周亡禮拉過來一名士兵,手舞足蹈地胡說八道起來。那士兵想要掙脫,無奈力量懸殊太大,只能在忍受著周亡禮巨力蹂躪的同時,小心翼翼地陪笑應承。
“這就是您的第一步了,大王。”做完部署後,趙摯心裡想,“亂世已經開始,劇變即將到來。我們這個連土地都沒有的國家到底能走多遠?如果在楚國境內還是找不到‘回天’,您又打算怎麽做呢?”
在趙摯沉思時,西下的落日漸漸把自己隱沒在了楚國遼闊疆域的另一邊。殘陽的余暉肆意鋪灑在已經沉寂的戰場上,流淌的鮮血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將倒映在其中的天空也染上了廝殺的顏色。
這些不信鬼神、唯尚人力的戰士整齊靜默地矗立在這片殷紅之上。他們的盔甲和武器並不精良,有些人的長弓已經發黑,刀刃也已卷曲,但他們就是用這樣的裝備佔領了江嶺關。這支軍隊如同來自過去的亡靈派出的使者,用戰爭兌現無人知曉的誓言。
沉默的將軍和無言的士兵靜靜注視著遠方的天空,日暮昏暗的天色帶走了戰爭的余熱,為他們披裹上蒼涼的氣息。在夕陽終於落下的那一刻,江嶺關的城門被關上,楚王與西方聯絡的唯一通道被徹底隔斷。從此刻起,楚國這個雄踞淮水三百多年的強大國家,正式進入滅亡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