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冬日裡殘留多天的積雪不同，夏季時的降水，即便雨勢再大，一到次日，往往也只有道旁樹上的枝葉還殘留幾滴水珠。

嘩啦一聲拉開窗簾，白晝的亮光傾瀉進來，落滿整個房間。

金荷娜眯了眯眼睛。

雖然現在才將將七點，但外邊的日光已經金黃燦然，叫人有些睜不開眼。

從旁邊拿過手機，她點開未讀訊息。

時刻記得查收通知消息，這是藝人助理這份工作必須做到的。

如果不是自家藝人這兩天沒有什麽其他的工作行程，她睡覺的時候也得時刻注意著消息。

不過......

允兒歐尼】:荷娜，昨晚說的機票，先取消吧

看著林允兒發來的這條訊息，金荷娜眨巴眨巴眼睛。

這條訊息發來的時間是......

昨夜凌晨兩點多。

按著職業本能，她先是回復了一句收到，然後才開始轉動睡了一夜之後有些僵硬的腦筋。

林允兒大半夜不睡覺，就為了跟自己說取消回國的機票?

金荷娜不解。

暫時將心中的疑惑按下，她將兩人回漢城的機票臨時取消。

而就在此時，林允兒的新訊息又再次來到。

允兒歐尼】:圖片.jpg

允兒歐尼】:洗漱換衣好以後來這邊

金荷娜點開照片。

是樓下一家早點店的招牌?

昨天抵達酒店的時候，她似乎無意間瞥到過一眼。

來不及多思，她趕忙洗漱、換上衣服，扯過背包就往酒店外邊趕去。

從來都只有助理等藝人老板，哪有藝人老板等助理的?

她加快了腳步。

一出大門，雖然不認識，但她還是比照著林允兒發來的照片，很快找到了不遠處的那家早點店。

匆匆來到小店門口，她就看到了已經坐在裡邊的林允兒。

“歐尼?”

“來啦，”林允兒指了指桌上幾樣早點，“也幫你點了些。”

“哦哦，謝謝歐尼。”

帶著幾分不解疑惑，金荷娜在自家藝人身旁坐下。

她一邊拿起桌上還冒著熱氣、鮮香燙脆的煎餅餜子咬下一口，一邊偷摸觀察著林允兒的神情。

她總覺得，今天的林允兒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不對，應該這麽說，從昨天下午那場試鏡之後，一切都變得微妙起來。

“歐尼，機票我剛才已經退掉了。”她試探著道。

“嗯嗯，好”

“可是歐尼你昨天不是說......”

“昨天不是你說的要去京城多玩幾天嗎?”林允兒低頭喝著面茶，語氣自然。

“誒?歐尼要帶我在京城玩嗎?”金荷娜語氣驚喜。

小助理的地位，什麽時候這麽高了?

她頓時“狗腿”地將自己的那碗面茶挪到了林允兒跟前，“歐尼，你喝。”

......

比起道旁的路燈，京城各處辦公寫字樓的燈光無疑要更明亮一些。

在手頭的最後一份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顧衡將筆擱在桌上，隨手取過旁邊的茶杯啜了一口，然後才發覺杯中茶水早已放得冰涼。

將杯子重新放下，他起了身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

半片街區的燈火霓虹落入眼中。

他畢業剛入職工作時，這座城市就已經是如此。

數年的發展，也不過是讓這些寫字樓裡徹夜不熄的燈火更多了些。

默然看了片刻，他回過神來，從衣兜中取出手機。

他之前花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習慣，點開聊天軟件的時候不去首先尋找某個名字。

但這番功夫，

似乎又在昨夜言簡意賅的簡單兩三句對話之後，成了白費。只是，他和她之間，終究已經不是連看到地上爬過一隻小螞蟻都可以分享上好長一段話的關系了。

就像昨晚的雨夜，他能做的只有將傘向她那邊傾斜幾分，而不是再朝她身旁貼近一寸。

叩叩兩聲輕響。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怎麽還沒下班回去?”

將手機收起，顧衡轉過臉看著進入門內的李然，眉毛一挑。

李然咧嘴一笑，“把昨天老大你交待的事情做了個草桉。”

過了下班時間，又沒有他人在場，他也就隨意親近了些。

顧衡接過他遞來的一遝材料，先是草草讀了一遍，然後才道，“可以，你先按著這個去完善方案。”

“好。”

“嗯對了，老大，”李然一拍腦袋，“今天下午的時候，劇組導演那邊忽然發來訊息，問你對演員人選的看法......你看這......”

從本職工作來說，作為資方代表的出品人一般隻負責有關錢的問題，而不會過多干涉具體拍攝。

雖然近些年來圈內泥沙俱下，資方對創作大加干涉的情況很是尋常，但跟了顧衡兩年時間，李然自認為對顧衡的工作作風很是了解。

劇組那邊發來的這條訊息，讓他有些不解。

但顧衡似乎對此並不意外，“就回復說我沒有意見，一切尊重導演劇組。”

昨日他的顧慮，只是因為想起了sunny的話，才下意識的反應。

“哦哦，好的，我明天就給他們回復。”李然將事情記下。

“還有其他事情嗎?”

“沒了。”李然晃晃頭。

顧衡將落地窗前的簾子拉上，“那就一起下班吧，吃過晚飯了嗎?”

“我回家對付一下就行。”

“公司給你每個月發那些工資，你就用來對付一下?”

顧衡笑了笑，“還是說提前開始攢彩禮錢了?我前些天在茶水間聽她們說，你最近相了一個?”

李然連著咳嗽了好幾聲，“你別聽那群八卦的家夥胡說......”

“看來是我耽誤了你約會啊，請你吃頓夜宵作為補償?”

顧衡將電梯按開，走進其中，“嗯，你也可以把她叫過來一起，兩份夜宵的錢我都出。”

......

金荷娜的活力遠在林允兒的預料之上。

一天的時間裡，她便拉著林允兒逛了三處景點。

夜幕降臨之時，兩人才一前一後從最後一處園區中走出。

林允兒兩腿已經有些發酸，但走在前邊背著兩個包的金荷娜還一蹦一跳、精神振奮。

終於等到她說要去衛生間，林允兒才在附近的公共長椅上坐下休息。

這會兒已經是華燈掛起。

只不過除了深夜時候，京城內環的白天黑夜相差並不大。

都是同樣的車水馬龍。

攤開一隻手，附近一盞路燈的橘色燈光落在她的掌上。

她安安靜靜的發著呆，直到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sunny歐尼?”她遲了好一會兒才手忙腳亂接起電話。

“是我是我，”電話那邊的sunny嘿嘿一笑，“你今天還沒回來，這是?”

林允兒下意識否認，“是在等劇組的消息。”

“誒，這樣嗎?”sunny有些失望，滴咕著道，“我還以為......”

聽到她的話，林允兒安靜了幾秒，才忽然輕聲道，“歐尼，我見到他了。”

“見到他了......你見到他了?”sunny的語調在末梢高高一揚。

“嗯。”

“什麽情況啊你們兩個?”sunny語氣狐疑。

“就是碰巧遇到了.......”

林允兒看著自己左邊掌上的光影，輕聲道，“我覺得我明明有好多話想和他說的，但現在卻連合適的開場白都找不到。”

“你......”

“允兒歐尼！”

抬眼看見金荷娜從不遠處一路小跑著過來，林允兒對著手機道，“荷娜回來了，我先不和你說啦。”

將電話掛斷，金荷娜已經到了她的跟前。

“餓不餓?吃點東西，然後回酒店?”

“好啊！”金荷娜眼睛一亮，“我之前查了攻略，這邊的也有不少街頭夜宵小吃的！”

說著她便掏出手機，打算將那份攻略翻找出來。

但林允兒看了眼周圍，遲疑著道，“別看了，我帶你吧。”

......

“楊叔，來兩碗福鼎肉片。”

站在小店門口，看了一眼熱氣蒸騰的大鍋，顧衡開口道。

老板扶了一下自己的廚師帽，笑著道，“你來的真是時候，今晚這肉片賣得快，就剩三份了。”

一邊忙碌著，他一邊看向顧衡身邊的李然，“同事?”

“是，剛好下班，忽然有些想您這碗肉片了。”顧衡肯定了他的猜測。

“還是你照顧楊叔我的生意，不過也要注意身體，別總這麽晚下班。”

“知道了，多謝楊叔關心。”

“看來老大你是這裡的常客啊。”李然有些訝異的小聲問道。

不等顧衡回答，上了年紀卻依舊聽力不錯的老板便接過了話頭，

“那可不?小顧可是五年多的老顧客了，只有去年來得少，我記得是去了國外對吧?一開始不知道的時候，我心裡還在念叨，以為你是回了老家娶媳婦去了。”

顧衡失笑一聲，正要應答，便聽到身後傳來的一道女聲。

......

“歐尼，他家招牌的第二個字長得好複雜啊。”

來到小巷巷口，看著不遠處小店的招牌，金荷娜眨巴著眼睛，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沒辦法，這家小店實在顯得有些破落。

她憋了好半天，也才勉強找到這麽個刁鑽的角度來點評一句。

看著招牌上的“鼎”字，林允兒忍著笑意道，“嗯，是有些複雜。”

“歐尼你也是查了攻略嗎?”金荷娜問道。

林允兒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道，“......快過去吧，你不是喊了一路的餓嗎?”

“那歐尼你告訴我這家店點餐的怎麽說?”

“你就說，老板，要兩碗福鼎肉片。”

“腦板，要釀玩弧頂肉片......行，我知道了。”

金荷娜自信滿滿，且衝鋒在前。

又是一路小跑，她興衝衝來到小店門口，趁著記憶還沒全部消失，連忙喊出了聲。

——“腦板，要釀玩弧頂肉片！”

顧衡愣了愣。

若不是音色差異，他險些以為是李知恩那丫頭偷跑來了京城。

這泡菜味的，不能說十分相似，只能說基本雷同。

顧衡下意識回過臉看向聲音的來處。

四目相對，俱是一愣。

“顧先生，怎麽是你......”金荷娜喃喃開口。

而顧衡的目光已經落向了她的身後。

片刻安靜。

“小姑娘，這個福鼎肉片，只剩一碗啦。”

在接收金荷娜語句的過程中宕機了好一會兒的店長，終於勉強將她的話語翻譯完成。

“誒?”金荷娜茫然看向身後人求援。

回過神的林允兒正要開口，顧衡已經出聲，“楊叔，方便把我那份換成餛飩嗎?今天想換換口味。”

“這......當然可以。”

“麻煩楊叔了。”顧衡語氣平靜如水。

......

許多我們本以為早已忘掉的記憶，總會在某個時間點、因為某個契機，忽然地泛起。

譬如那一小塊糯米涼糕，又譬如眼前這碗熱氣升騰的福鼎肉片。

當初是因為什麽而一起到了這裡呢......

似乎是因為他相親的事情，自己和他鬧了一天的別扭?

看著在熱湯中起伏不定的肉片，林允兒的眼神飄忽了一瞬。

一直嘰嘰喳喳的金荷娜這會兒也安靜下來。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發呆的林允兒和沉默吃著餛飩的顧衡，她咽了口唾沫，忽然有些後悔。

早知道這麽尷尬，就跟剛才那個男的一樣，找個借口打包跑路了。

她默默加快了進食的速度。

片刻後。

被燙得小臉通紅的金荷娜站起身，嘴都不擦就道，“歐尼我吃完了，有點飽，我去外邊站一小會兒等你哈。”

顧衡和林允兒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一溜煙出了門去。

林允兒怔了怔，然後才從旁邊拿起湯杓。

在心中糾結了兩秒，她小聲道，“是陪她來這邊玩，她剛好餓了，路過這邊。”

顧衡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應道，“嗯......這家的味道很好，帶她試試也不錯。”

林允兒忽然有些後悔剛才的話。

自己這是在向他強調什麽呢，迫不及待撇清和他的所有聯系嗎?

看著他低頭吃餛飩的模樣，林允兒手掌攥緊。

半分鍾後。

一個小碗被移到顧衡面前。

“我沒吃過的。”

看著林允兒那邊少了一半分量的肉片，顧衡皺起眉。

“剛才是你先來的......”她輕聲道。

......

半刻鍾後。

顧衡抽了張紙巾，將桌上的幾個碗疊到一起。

兩人起身向店外走去。

“一會兒怎麽回去?”

“打車回去就好。”

“你們酒店還在津城那邊吧?”

“嗯嗯。”

“允兒歐尼，顧先生。”正在店外的路上踢踏著自己影子的金荷娜叫道。

看了眼夜路，顧衡稍一沉默，對金荷娜道，“剛好順路，我送你們。”

金荷娜下意識點頭，“哦哦，好，謝......”

話說到一半，她才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明明認識而且關系奇奇怪怪的不是你們兩個嗎，怎麽這會兒卻和我說話......

“允兒歐尼?”她叫了一聲林允兒，試圖將正主推出來。

但林允兒此時的注意力卻似乎並不在此處，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一直到上了車，她的目光才從不遠處的一處單元樓收回。

......

其實，也不是很順路，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