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為啥啊?!”
“哪有那麽多為啥?你老實巴交地做夥計卻讓人給攆了不也沒問為啥嗎?”
紐催萊一向起得早,梁威也沒有懶覺的習慣,兩個人一起放水的時候就碰了面,閑來無事便聊起了天。
“可他們要殺你!!!”
“那我不會不讓他們殺啊?”
不是這麽簡單的吧~
梁威吐了口氣道:“這個世界上就有這麽多看你不順眼的人,有的人有理由,有的人沒理由,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亮出本事來保護自己。”
紐催萊不吭聲了,他想起自己的遭遇。
其實他是有些打退堂鼓了,他原本也只是希望給自己找個靠山,以不至於被攆來攆去的,可現在卻是和他的命掛了鉤。
活計沒了可以再找,可命要是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梁威又怎麽會看不出紐催萊的心思?但他也不說破,就像一個正等著魚兒上鉤的垂釣者。
天空已經開始發白,趕著上早市的商販卻已經將攤子支好正等著客人光顧。噴香的包子,滾燙的混沌,就連豆漿都已經開了鍋,陣陣的豆香味兒一浪接一浪的撲面而來,紐催萊饞這個了。
“走!!吃早飯去!”
他將西裝外套搭在肩膀上,勾住紐催萊的肩膀,兩個人走得就像哥倆好一樣。
“一斤油條兩碗豆漿!!燙兩兒蛋!!”
“好咧——!!您稍等!!”
攤主是個看著五十歲左右的駝背,汗巾子隨意地搭在肩膀上時不時地用來抹兩把臉,吆喝著回了話就開始忙活。
素白的瓷碗各打上一個生雞蛋,攪和散了用剛開鍋的豆漿熱滾滾地澆上去,鹽糖自個看著加,就著外酥裡嫩的金黃油條~
紐催萊記不得最後一次吃這個是什麽時候了,父母過世後他就再沒碰過嘴……
“嗯!!好味兒!!”梁威扯了根油條泡進去,用筷子隨便戳了兩下就往嘴裡送,也不嫌燙,沒兩口額頭上就浸出了汗珠子。
即便是已經立了秋,可這熱勁卻是一點也不減,紐催萊咽了咽口水,但他沒張嘴吃,反而先聞了聞,用筷子頭沾了點豆汁送嘴裡舔了舔,咂巴了兩下仔細回味著……
“劉老頭!!!”
四個穿著灰背心的男人圍在攤位邊,領頭的穿著半袖白褂,一聲不吭地就挑了把凳子坐在了攤位上。
“誒何爺您早,這就給您盛出來,您稍等。”
被喚作劉老頭的人一邊說一邊手上動作飛快,素白的瓷碗裡一口氣打了兩個生雞蛋,一番攪和迅速澆上滾豆漿,弓著腰就端了上來,完了也不敢走,依舊弓腰等著,臉上表情討好中還帶著哀求。
那半袖白褂既不拿筷也不動碗,半眯著眼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劉老頭!你別心裡沒數!你欠的錢可有些日子了!”四個灰背心見狀互相對視一眼後,其中一個便開了口。
劉老頭雙手作揖地討饒道:“何爺您給再寬限些時日,這天熱,喝這個的不多,等天涼快了一準就有錢還您了。”
那半袖白褂還是不說話,幾個灰背心卻是不耐煩了,“別心裡沒數!!你還想等天涼快?!你怎麽不等發財了再給?!!”說完一腳就將桌凳踹翻。
“幾位爺行行好!!我就指著這點家當過日子了!!沒了它我一家老小就要餓死了啊!!”口氣已是卑微到極致。
“少廢話!!你借錢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話音剛落,
眼看就要將羅碗的木桶踹翻,劉老頭趕忙上前護住,卻是一個著急腳下不穩,他又心急那木桶,連滾帶爬地翻過去一把抱住哀求道:“就再寬限一個月哦不!!半個月也成!!” 那些人卻是不饒他,連人帶桶的一腳踹,正好倒在紐催萊旁邊。
紐催萊慘然地看了他一眼,動了動手指好似要扶一樣,卻到底沒有抬手,這種事他見得太多了,自己尚且過得不如意又哪兒來的力氣去同情別人?
大概也是表情太露骨,正被那半袖白褂看在眼裡。
“行了,住手吧,免得讓人家看見了以為我不講道理。”他故意咬重了後面幾個字,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張字據道:“我可不是故意為難你,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可認?”
“認認認!!!”
“既然如此,我們按規矩辦事,今兒這攤子我們就收了。”
話一說完,四個灰背心就開始收東西,劉老頭跪在地上開始磕頭,此時已近早市時間,周圍已經圍了些許看熱鬧的人,大家一番指指點點卻也沒有一個人出言相勸。
“等一下。”
紐催萊抬頭驚訝地看著梁威,就見他一口乾光碗裡的豆漿,完了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支煙,點上後慢慢悠悠地吸了兩口才道:“老爺子手藝不錯,這十裡八鄉的找不出第二家來,我還挺饞他這口的。”
“然後呢?你要替他把錢還上嗎?”半袖白褂一臉嘲弄地看他。
梁威背對著他沒說話,卻拿起一雙筷子翻來覆去地在手掌之間把玩著,紐催萊看著他,眼裡還帶著些期許。
“他媽的我們老大跟你說話呢你聾了嗎?!!!!”
離得最近的兩人將袖子一擼,操起凳子就走了過來,對著梁威的腦袋就砸了下去,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梁威胳膊飛速向上一甩,手裡的筷子瞬間急射而出。
“啊——!!!我的手!!!”
兩人的手裡都還舉著凳子就被筷子插了個透心涼,各自倒在地上哀嚎。那半袖白褂一個翻身躲在了桌子後面,剩下的兩人見狀也不敢上前來了。
“你是什麽人?!!!居然敢多管閑事?!!!”
梁威沒理他,直接從衣服口袋裡摸出錢包放在桌子上道:“老板,我吃飽了,錢給你擱桌上了,你這攤子我包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紐催萊緊跟在他後頭,眼睛晶亮晶亮的。
。。。。。。。。。。。
【十裡堡[bǔ]】
以前這裡叫八府門,據說是古時候達官貴人的聚集地,所以外圍有一圈城牆,後來改了名再加上緊挨著鳳凰山,所以這裡就成了花鳥蟲魚愛好者的天堂,也因此滋生了很多周邊產業。
什麽鬥鳥鬥魚鬥蟈蟈;
什麽鬥狗鬥雞鬥蛐蛐。
當然還有各種賭坊和煙館。
中心地兒的一座後置六層高的塔樓,名喚【五官候】,前面一座四水歸堂,白玉砌的流水橋將兩處相連,正門高掛著一塊大大的牌匾,上書【浮世】二字。
說來也是有意思,浮世館坐落在十裡堡位於華海市的北面,紅纓院卻坐南,這倆正好成了對家。
“哎呀我那個兄弟啊!!!!唔哢哢哢……嗯額~嗯嗯~哎呀我那個兄弟啊!!!!嗯額~嗯嗯~”
哀嚎的男人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好似很久沒有修過邊幅了一樣留著一臉胡楂,披著一件像是被硬薅了毛的寬袖大氅,最為奇特的是,他居然一邊痛哭一邊狂啃鵝腿。
“張山平!!!老子跟你勢不兩立!!!唔哢哢哢……”
‘啪!!’
一摞照片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癲鬼—元長】
又名‘瘋鬼無常’,他和‘柴鬼馮伶’一樣,都隸屬於四指福手下五鬼之中。
這家夥早年佔山為王,是個悍匪,瘋瘋癲癲且殺人無數,後來被軍隊給繳了關入死牢準備槍決,四指福覺得他有利用價值,就用了偷梁換柱的方式把他給偷了出來,自此,元長就幫著四指福乾起了殺人越貨的勾當。
“我要扒了他的皮!!!我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給我兄弟報仇啊!!!唔哢哢哢!!!嗯額~嗯嗯~”這家夥吼的聲震,鵝腿啃的也倍兒香。
馮伶坐在一邊,以白巾捂了口鼻悶聲咳嗽著,白胖子縮在他身後,隻恨不得消失不見,卻在下一秒猛地被一股大力扯將出來。
“你說!!你再給我說一遍!!!他是怎麽殺了我兄弟的!!!”
白胖子瑟瑟發抖,他又不敢抬頭,好半天了才哆嗦道:“天……天黑……我……我也沒……沒看清……”
“他媽的!!!老子宰了你!!!”說完!手掌如刀就要劈砍下來,白胖子趕忙磕頭大吼道:“是張山平!!!我看得真真的!!!就是張山平!!!還……還有……還有紐催萊!!!對!!!就是張山平和紐催萊!!!”白胖子圓眼怒睜。
那天晚上紐催萊尾隨元三,他全程跟著。
自從元三把白胖子的手給剁了之後,白胖子的生活簡直不能用淒慘來形容了,別看只是沒了一隻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哪裡還有人肯錄用他?沒了營生,也就沒了活路,十六裡鋪他自然是待不下去,靠著一點私房錢買了半框蘿卜醃了醬菜,勉強賣出一點糊口。
本來也還可以,但他死性不改,手裡才剛有點小錢就忍不住了,結果可想而知~
被打不說,攤子也被人給掀翻了,僅剩的一點錢也沒了,周圍的人也知道他好賭,走哪兒哪兒被趕。
兩天沒吃飯了,他看著自己的斷手越想越氣,他恨元三砍了他的手,想著自己也完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幹了元三,也算給自己報了仇。
想定之後瞬間變得大膽了,他知道元三在哪,找他很容易,可沒承想和自己有著一樣心思的還有一個人。
紐催萊一出現白胖子就看見他了,但他沒吭聲地悄悄跟在後頭,也因此聽見了元三說的話,白胖子也不傻,動動腦子一想就知道了,原來張山平本可以救他的,但他卻反過頭來救了紐催萊而對自己不管不顧。
該死的張山平!該死的紐催萊!!
張山平他是沒膽動的,可紐催萊不一樣,弄死他就跟弄死一隻螞蟻一樣,可當他看清了紐催萊的目的之後,瞬間就有了不一樣的思路。
他故意咳嗽嚇跑紐催萊,看著還有氣的元三他想也沒想就給結果了,拿了他的錢後把他埋在了城外的林子裡,想著以後拿這事來勒索紐催萊,結果計劃沒有變化快,他都還沒來得及去找紐催萊的麻煩,麻煩就找上了他。
白胖子不認識馮伶,但他可是聽說過四指福的,那可是賭界裡的扛把子,龍頭老大啊!
元三居然是眼前這個瘋子的親弟弟!!
而這個瘋子居然是四指福的人!!!
“紐催萊?!這是誰?!”
“咳咳咳……”馮伶咳嗽了一會兒道:“還能是誰?總歸就是張山平的人,你若對付不了張山平,大可拿他手下出氣……”
“我呸!!放你老子的狗臭屁!!!”元長暴跳,怒指一伸,“張山平是不是?!!!他媽的老子這就去辦了他!!!”說完他就衝了出去。
“哼,蠢貨。”
“嘿嘿嘿~你讓這瘋鬼去對付張山平?這把刀借得不錯啊~”暗處,男人陰陽怪氣的聲音忽遠忽近。
馮伶沒有回頭,“咳咳咳……這家夥早晚是個禍害,早點死了你我也好省些力氣咳咳咳……”
“老大要是知道了你要怎麽說~~?”
馮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胖子,眼皮半耷,從袖子裡摸出三隻金餅子扔過去,“拿去吧,別讓我聽見什麽不該聽見的。”
白胖子趕忙撲過去接,卻在下一秒跌倒在地再不動了……
“北風這次回來對你來說是個機會,你該好好把握。”老爺子沒看梁威,手裡捏著一份報紙,桌子上還放著一摞胡亂合上的文件。
“是。”梁威答的恭敬,只是再沒有更多了,他怎麽也在翟家待了快十年之久了,要還摸不出點東西來那這行他也不用幹了。
“你跟北風多年關系,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是在他之上的,可他一回來就壓你一頭也不得不讓我質疑你……”
梁威緊了手,他不自然地想起了上一次北風擦肩而過的話。
“……翟家,算是我留給他們兄弟倆了,總歸是親兄弟,鬧也鬧不到哪裡去,至於你是跟著老大還是老二……”抬頭看了一眼梁威,“我可以不計較,但你跟北風之間必須得有一個結果,而且我不希望你拖得太久。”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是已經決定了梁威的命運,縱然心裡窩火,可他依然面不改色道:“是,您放心,不用您說,我早就想跟他分個高下了。”
“這就好。”老爺子點頭道。
待出了門,梁威眼裡才露出嘲諷,老爺子那點心思太好猜了。
長子在帝都吃了憋,翟家的聲譽一定會受影響,加上二兒子被打,心裡的火氣可想而知,到底是親生的,不好開刀,梁威就不一樣了,找個茬收拾你實在太簡單了。
不得不說,老爺子這件事辦得實在不漂亮,甚至還會讓人覺得掉價。
***
【你只有自己變得強大了,才有資格去保護重要的人,否則,你連同情的資格都沒有。】
這是梁威臨走時對他說的話。
每一個字都在直擊著他的靈魂。
已經兩天沒回家了,紐催萊給人倒茶掙了些打賞想拿回家,可他腳崴了,怕家裡人擔心就想托人捎帶回去,思來想去就只有十六裡鋪的老板娘最為相熟,他也放心。
搭了一段順風車,陳立把他放在了就近的地方又給他指了路,他便按著方向走,一路走一路都在想著早上的事。
梁威帥氣又厲害的身手,劉老頭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的感恩,這些都是自身強大的證明。
心裡似乎什麽東西被觸動了,他想伸手去抓,卻又不知道該抓什麽,怎麽抓。
“催萊?你怎麽來了?”
老板娘正提著菜筐子往巷口胡同裡走,迎面就看見了紐催萊,“聽麻雀說你找了份新的活計,今天不用上工嗎?”
“啊?哦……老板放了我半天假,就回來看看。”
老板娘看他走路一崴一崴的,放下菜筐道:“你腳怎傷了?”
“哦。乾活的時候走路不小心……”
“這可不是好事,你剛去就受了傷,你那東家要是心善,想來問題也不大,若是……”
“沒有沒有!老板人好,你瞧,”他從兜裡掏出錢拿給老板娘看,“我乾活賣力,老板給的打賞。”
老板娘這才松了一口氣,紐催萊幫她提筐,兩人邊走邊聊。
“麻雀說你找活了,我這心也放下了,本來還想叫你去旁處做活計,我在東市有個老主顧,是個買布的,他那裡倒是缺個夥計,就是路太遠了些,你現在是在哪裡啊?”
“我這裡也不近,在牌坊街的一處茶館裡,老板脾氣也好,就是有些忙,加上開工早,我也不方便天天回家,住在店裡邊也能守夜再掙一份錢。”
老板娘聽得接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這兩天你沒回家,麻雀到我這裡好幾趟,我就跟他說你心裡是有數的,這不,果然讓我說中了吧~”
紐催萊笑著點頭道:“我逢整休班,今兒正好二十。”
店裡還是老樣子,兩個新夥計應該才來不久,做事看著還稍顯生澀,紐催萊接過抹布告訴他桌台應該怎麽擦,桌子與凳子之間怎樣一個距離客人坐著會方便些,剛洗好的筷子要晾曬後才能放到筷籠裡,這樣下面就不容易積水長霉,吆喝的時候得有眼神,不能看見什麽人都得上去吆喝, 一心喝酒吃肉的人眼神是與旁人不一樣的等等。
老板娘在旁邊打著蒲扇隻笑不語。
一番忙忙碌碌的就到了傍晚,紐催萊幫忙張羅著順便間接的帶了把徒弟,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酒館裡的日子。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老板娘就讓紐催萊回了,最近晚上老是不太平,酒館裡現在都不過十點就要閉店的。
“怎麽呢?”
“嗨,前天海興十五號出了人命,一個洋鬼子死了,聽說翟家二少爺也讓人給打啦,現在還躺在醫院裡呢。”
“啊?那和咱有什麽關系啊?”
“小心駛得萬年船唄,早點打烊吧,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說著,她便親自提了燈籠給他道:“拿著路上照明吧,這個點老魚頭應該還沒走,我帶你去找他,沿著護城河走可比路上近多了。”
紐催萊點頭應了,兩人在胡同間穿梭著,大概也是應了老板娘的話,原本這附近的商鋪都要開到半夜裡的,現在居然也有好些個打烊了,路都變得昏暗了。
才轉過巷口,紐催萊就聽到了點什麽不一樣的聲響,他停下來仔細聽了聽,還像是有人在打鬥。
“咦?前面是不是有人啊?這什麽動靜啊?”
老板娘不知道,但已經歷過生死之劫的紐催萊可知道,這種事死都不能管。
“聽錯了吧?這大半夜的能什麽動靜?”紐催萊一邊說著一邊就把老板娘往後頭扯。
啪唧!
瓦礫被踩的聲音讓二人下意識地抬頭……
靠!!!張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