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小縣城的江河橋很多,所以我小時候放河燈的機會特別多。
比如清明、中秋、元宵、中元節這些傳統節日都會讓舊市場的元寶蠟燭店老板們狠狠上賺一筆。
我小時候的家也在河堤邊,只不過地方不同,江依舊是那條江,江邊屹立著一棵巨大的榕樹,它粗壯的根系一半扎根河堤土壤,一半扎根水下,像一把巨傘遮蓋住了一大片區域。
那是我距今為止見過最大的一株古榕樹,連古榕公園的三株榕樹都比它小上一圈。
它形成一個獨特的天然納涼聖地,福壽螺喜歡跑到它的根部下卵,而不知事的我們則會拿木棍戳向那些粉紅色的卵,名曰是為老榕樹清理這些“髒東西”。
無憂無慮地童年是在放學跑回家把書包跑沒,陪奶奶去河堤洗被單可以撲通下去游泳,晚上坐在榕樹下和好朋友一邊唱歌一邊抓螢火蟲中度過的。
記得那是某一年中元節,照例匆匆忙忙吃了幾口飯後,大家就聚集在一起,大人拿來舊報紙和被切成一小塊的蠟燭,讓我們自己動手扎河燈,小船兒。
“我媽跟我說,今晚不能尿床,不然鬼會爬上床!”
“鬼長什麽樣子?有沒有大禮堂的狗嚇人?”
“我知道,我知道!”
年紀大的孩子熱衷於講鬼故事,年紀小的孩子既害怕又感興趣。
我屬於既豎起耳朵聽又積極疊紙船的娃,害怕歸害怕,手裡的活一點都沒停,從小就展現了能進廠打螺絲的天賦和實力。
伯母陪著我疊,她還負責切蠟燭,我會用方言叫“捏捏”,後面因為她對我實在太好了,我又加了個“媽”進去,她還會溫柔的囑咐我。
“妹妹(老家對女孩子的普遍叫法),等下放河燈的時候不要離水那麽近,掉下去的話回來又得洗澡換衣服。”
我堂哥(伯母的兒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旁邊竄出來,他比我大四歲,是唯一跟我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因為經常去江邊釣魚網魚所以曬得跟黑炭一樣。
“掉下去會有水鬼的,不過你放心妹妹,掉下去哥會救你上來的!”
我怕鬼,因為在他們講的故事裡,鬼都是奇形怪狀,長相醜陋,而我作為一個骨灰級顏控小盆友,最怕長得醜的。
疊了快幾百個小船後,大家都住手了,主要還是蠟燭沒買夠,限制了所有人的動手能力。
等我們把紙船都搬到河堤平台上時,天早就變得黑漆漆一片,對面江的孩子們已經在放河燈了。
伯母把蠟燭點上,一艘艘小船被我們推上水面,連成一片璀璨的燈火。
天上的星辰,圍繞著老榕樹的螢火蟲,水裡漂浮的河燈,還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時候不會理解的事情長大就會明白,而小時候看到的美景長大之後卻不一定還能看到。
比如怪異的事情也是如此。
我經歷了開頭,之後都是在其他人口中拚湊得知的。
因為喜歡這些河燈照應江水的倒影,我就盯著這些光影看了好一會兒,越看越暈,等使勁睜眼後,我看到了一條白色的大魚在河堤邊擱淺。
我不知道它是什麽魚,但是我能看到它乳白色的魚皮和亮晶晶地魚鱗,全身彈跳,尾巴甩動著。
把我嚇了一跳,沒想那麽多就急忙趕過去救這條擱淺的大白魚,結果就沒有了意識。
所以事情的經過還是多年後被哥哥伯母其他人用隻言片語拚湊起來的。
據說,我那晚像著了魔一樣,誰講話都不回應,直愣愣地衝向小船最密集的地方,嘴裡還直嚷嚷著要救魚。
撲通一聲,下水了,可把周圍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因為大榕樹下是深水區,大人都很容易被淹,何況我一個小孩。
站在岸邊的人正手慌腳亂想去救我的時候,沒想到就看到本應該沉下去的我,浮在水面上沒有任何掙扎痕跡,而那些堆積成團的小船像被什麽東西分開,我順利通過小船向老榕樹的樹根飄去。
據他們說,像是被誰拉了一把的樣子,我飄到了榕樹根下,會游泳的大人紛紛跳下水, 卻發現我爬上了老榕樹的樹根坐著,笑得還特別開心,還一邊拍手一邊唱經常唱的歌。
把在場的大人都嚇了一大跳,我伯母急忙讓下水的人把我帶回岸上。
直到回到家洗澡換好衣服後才像是要醒過來的樣子,只不過嘴裡一直念叨著“魚,魚”把我奶奶他們嚇了個夠嗆。
“後面呢?”
“後面……你奶奶拿紅紙和香去大榕樹那邊,把大榕樹糊了一堆紅紙,還燒了香,第二天你什麽事都沒有,能過虎豹。”
“其他呢?這就沒了嗎?”
“有,就有街坊鄰居說你是被水鬼迷了眼抓替身嘛,你哥跟經常玩一起的那些孩子都信了,吵吵鬧鬧去給你報仇。”
“哈?”
“他們去下遊河堤拿長竹竿攔下那些飄過的河燈,把河燈都撈起來,說這樣子水鬼就不能坐著河燈出水了。”
因為按迷信的說法就是水鬼出不了水,也就上不了岸回家,是沒辦法投胎轉世。在小朋友的世界觀裡,這已經是對它最嚴重的懲罰。
不過,自那以後繼續放了好幾年的河燈小船,都沒有碰過這種奇異的事情了。
也只是幾年,因為上頭說汙染環境,而且兩岸居住的孩子們都開始長大了,所以停止了全民放河燈這個活動。
記憶中的有成年人高的蓮花觀音燈和水船燈也隨著消逝的民俗傳統掩埋在了一本縣志裡,成為歷史。
但最慘的還是河堤那株據說有幾百上千年的大榕樹,誰都沒想到它最後會落得個形神俱滅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