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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格之旅》一 信使
  2018年07月15日傍晚。

  昏黃的陽光穿過百葉窗,窗前的書桌上躺著一紅一白兩份通知。

  紅色的是錄取通知書,白色的是體檢報告,或者說病危通知書也行。

  黎易坐在桌前伸了個懶腰,試著回憶自己這剛滿十八歲的短暫人生,發現沒什麽可回憶的。

  他的青春在十二年寒窗苦讀中度過,除了埋頭搞學習就沒幹什麽別的事情。普通人沒法指望父母能在自己嘴裡塞一把金鑰匙,於是隻好把“知識改變命運”刻成座右銘。

  他的命運的確改變了,也沒改變。

  黎易將視線投向紅色小冊子,封面印著雲京大學的校徽和圍繞著校徽排成圈的金色字跡。

  雲京大學,簡稱雲大,國內十大名校裡鐵打的前三。

  這種頂級學府的學歷就是職場上的萬能鑰匙,但凡正常本校讀個研出來那進個五百強就跟玩似的。

  努力在聯考中出頭就有機會進雲大,這算是殘酷的成年社會對普通人為數不多的溫柔。

  隨手將錄取通知書塞進抽屜裡,黎易一手撐著椅背,翻開了一旁的白色的檢查報告。他是因為突發胃痛跑去做的檢查,而檢查結果不怎麽讓人開心。

  胃癌。

  “淦。”

  黎易低眼看著紙上冰冷生硬的印刷字體,本來已經不痛的胃莫名又開始虛痛了。

  他想起自己高三時那段沒日沒夜玩命爆肝的日子,那時候教室後邊的黑板上還貼著只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的標語。

  現在想來,自己的身體估計就是在那段作息混亂、三餐不調的日子裡搞壞的。

  成績上來了,身體也垮了,娘嘞……

  黎易正靠在椅子上胡思亂想,身後忽然一陣篤篤敲門聲傳來,將他從發散中敲醒。

  帶著雜亂的思緒走到門邊,一股難言的陰冷透過門縫滲了進來,周圍的氣溫似乎都降了幾度。刺骨的涼意如鬼魅般鑽進骨髓,七月的淮川並不冷,黎易居然凍得腿腳發顫。

  “我身體原來有這麽虛麽?”黎易對這突如其來的虛冷有些不知所措,輕輕跺了跺腳,擰動門把手。

  打開門,更深的陰冷撲面而來。

  出現在黎易眼前的是一個穿著墨綠色帆布製服的高瘦男人,衣褲樣式老舊過時,布料皺皺巴巴,身上還揩著一個與製服同色的帆布單肩包。讓人聯想到活躍於上個世紀的郵局信使,只差一輛叮鈴作響的永久牌自行車了。

  黎易忍著讓人生理不適的陰冷感覺,上下打量了兩眼。這個信使的年紀似乎還不到三十歲,面容卻很憔悴。身材高高瘦瘦,臉色蒼白,少有血色,兩隻眼眶深深凹陷,一副縱欲過度的癆病樣。

  這名渾身死氣沉沉的信使伸直雙手,將一封被紅色漆封好的信封雙手捧到黎易面前:

  “你的信。”

  很生硬的一句話,沒有絲毫語氣轉折,硬邦邦的像是機器合成音。

  “誰會給我寄信?”黎易一面納悶,伸手接過了信使遞過來的信封,信封下面還夾著一張單子和一支中性筆。

  信使指了指單子,意思是在這裡簽字簽收。

  黎易悄悄瞥了一眼信使那隻略微發紫的慘白手掌,心想只要不是到付就行,於是默默拿起筆。

  簽字時他注意到,這張單子前面已經有了幾個其他的名字,似乎是在他之外的其他收信人。

  “夏聆魚、柳永康、高世情、梅友乾、張養序、榮麗媛……”

  六個人……黎易默默記下這幾個收信人,

在單子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黎易”。  簽過字後,信使一言不發地帶著單子和筆下樓了。

  黎易站在門邊側耳聽了會兒,沒有聽到下樓的腳步聲,這複式樓用的是竹木結構樓梯,正常硬底鞋踩上去都是哐哐響的,現在卻靜得出奇。

  ……莫非他是飄下去的不成。

  收起奇奇怪怪的想法,黎易轉身回房,拆開了信封。

  封裝在內的是一長條狀的白色紙片,上面有著扭曲而又工整的字跡。

  扭曲是指這紙片上的字體本身歪歪扭扭,像是某種蜷曲的蝌蚪文,連初學寫字的小學生都寫得比這好看。

  但這些歪斜扭曲的字跡卻又在紙片上排得工工整整一行行對齊,一絲不苟的整齊排版,顯得突兀而又自我矛盾。

  排版並不是書信的格式,紙片上的字跡混亂難辨,黎易還是辨認出了其中比較顯眼的幾行加粗體信息:

  【淮川——落葉公寓】

  【2018/07/15—19:12】

  【2018/07/15—19:12】

  最上方的是起點站與終點站,下方的兩行時間分別是啟程時間與返程時間。

  7月15日,就是今天。

  這是一張車票,發車時間就在今天。雖然不曉得這車票對應的是什麽奇葩車,啟程與返程都在同一天同一小時的同一分鍾。

  落葉公寓又是什麽地方?黎易看得有些懵,很快就又注意到了其他的東西。

  除了發車時間和車次編號等信息外,這張車票的右下角還有另外兩個突兀的小字。

  “黎易”。

  是他的名字,字跡端正清晰,很漂亮的行楷體,與旁邊歪斜扭曲的蝌蚪文格格不入。

  黎易對這字跡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這就是他自己寫的。

  準確來說,這是他不到一分鍾前在信使的簽收單上簽下的名字,連因為那股詭異的陰冷而手抖不小心挑長了一點的筆鋒都一模一樣,沒有半分差別,像是直接複印上去的一樣。

  或許是信使已經走遠了的緣故,黎易現在沒有再感覺冷,但那背後發涼的驚悚感卻沒有半點平複,手背上汗毛豎起。

  他又聯想到信使那沒有腳步聲的下樓, 呼吸不自覺地緩慢下來,連心跳都有些滯塞,強烈的好奇心湧了上來。

  “這信封到底是誰、從哪裡寄來的?”

  心中剛升起這個想法,黎易的指尖忽然傳來一陣冰涼的刺痛。

  低頭一看,他捏著車票的食指被紙張一角劃破了一個小小的口子,殷紅的血跡彌漫開來,浸紅了車票的一角,將“黎易”二字暈染在內。

  名字被血染紅的瞬間,黎易眼前一黑。

  恍惚間,他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黑暗中,猛然睜開了一隻巨大的眼睛。

  那是一隻沒有瞳仁的純白色眼球,無數細密的黑色細線附在眼球表面如蛆蟲般蠕動著、扭曲著,一刻不停。

  爬滿黑色蛆蟲的慘白眼球一眨不眨,隔著無窮無盡的黑暗遙遙望來,將怨毒的目光死死釘在了黎易身上。

  黎易的整個身體都因此僵住,腿腳發軟,險些跪倒在地,額頭上滿是冷汗。

  詭異的場景轉瞬即逝,灑滿了陽光的書桌再次出現在黎易眼前,他深呼吸幾口,努力平複下恐懼的情緒,但被窺視的感覺卻絲毫沒有平息。

  那隻爬滿蛆蟲的白色巨眼似乎還在身邊,在視線的死角,在某個無法被覺察的角落,在某個陰暗的縫隙中,靜靜注視著。

  黎易強行壓下手掌的顫抖,拿出手機解鎖了屏幕。

  傍晚18:16。

  距離列車出發還有56分鍾。

  他靜立在原地,眯著雙眼回憶著方才的恐懼與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忽然露出了笑容。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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