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易沒有選擇走正門,噔噔噔走下樓梯之後便徑直穿過屋子,打算從後門出去。他的腿比較長,一旦走得急迫起來,夏涼安就得小跑著才能跟在黎易屁股後面不被落下。
“你走好急,玉人姐姐的房間裡有什麽恐怖的東西嗎。”她邊跑邊問。
“恐怖的就是你玉人姐姐。”黎易淡淡說道,推開了緊閉的木門。
隨著光線一起湧入室內的還有濕噠噠的冷空氣,初春的戶外尚還寒冷,潮濕的寒風迎面吹來,刀削似的疼痛,與閨房裡暖融融的舒適落差之大,令人生不起出門的勇氣。
夏涼安不自覺地裹緊了身上披著的那件黎易脫給她的外套,又抬頭看了一眼正站在門口不知道在眺望什麽的黎易,心想這種天氣隻穿一件襯衫不會冷麽?
從後門看出去是一條不甚寬闊的、石板鋪成的小道,不再是大街上泥濘的黃土路。黎易看著旁邊不斷垂下雨水的瓦房屋簷,心裡大概猜到這些石板下面多半是這個村子的排水渠道。
不過他沒有過多在意這裡的公共衛生系統,簡單觀察了一圈外面的環境之後便回過頭,看向剛從樓梯上下來的梅友乾。
梅友乾還是老樣子,神態自若,步履自然,因被雨淋濕而散下來的頭髮也無法讓他顯得頹廢。黎易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跟這樣的人勾心鬥角。
深吸一口氣,黎易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伸出手,在夏涼安一臉懵逼的注視下拉開了她胸前的拉鏈,從衣服內側的口袋裡摸出一隻手機。
手機的後蓋和邊框都沒有絲毫損壞,白色的外殼上沾著汙漬,屏幕則碎得很徹底,一圈一圈的裂紋規律分布,就像是一張佔滿屏幕的蜘蛛網。很難想象一隻手機要從什麽角度、以什麽方式受力,才能在屏幕上造成如此整齊、均勻的裂痕,簡直就像是匠人的細心雕刻。
這是施玉人……不,白晨晨的手機。
黎易從那個死在祠堂裡的女人身上得到了兩件東西,其一是施玉人的車票,其二就是這隻手機。
梅友乾眼神微動:“你想說什麽?”
黎易將手中的手機遞給了梅友乾:“我們至今沒搞清楚那個叫做白晨晨的女人的死因。原本我以為她會和夏涼安類似,都是因見到蛇神觸犯禁忌而死……”
“但現在看來,不一定。”梅友乾把玩著手裡這隻布滿裂痕的手機:“施玉人的話不能全信,但我可以肯定,何家村裡的規則的確是動態變化的,這不是假話。”
“因為白家村裡的規則也會變化?”黎易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梅友乾出此看法的依憑。
這小子的腦袋是怎麽長的……梅友乾一邊懷疑自己面前這年輕人是不是某個懂得偽裝的老狐狸假扮的,一邊將手中的手機遞還給了黎易,接著說道:
“在規則動態變化的情況下,我們無法斷言白晨晨是和夏涼安一樣因進入祠堂觸犯禁忌而死,也許她那時候探個病進個祠堂什麽的,壓根就不犯忌諱。”
“況且,施玉人的死狀也與夏涼安不同,夏涼安死時渾身長滿了蛇鱗,那是被蛇神詛咒的姿態。”
說到這裡。梅友乾不由回想起之前檢查屍體時的情形:白晨晨的身上沒有外傷,皮膚慘白而光潔,顯然沒長什麽鱗片,這就讓她被蛇神殺死的可能性變得很低。
除此之外,白晨晨也沒有內髒損傷的痕跡與中毒跡象,死得非常突兀,臉上則還殘留著異常誇張的驚恐表情,
五官都扭曲了,好像死前經歷了什麽極度恐怖的事情一般。 於是,他們對白晨晨的死因唯一的線索就只剩下這隻手機了:碎裂狀態異常的手機屏幕,死者極度驚恐甚至扭曲的五官。
……但這樣的組合卻不止出現在祠堂裡的白晨晨身上。
黎易將手機塞回夏涼安懷裡,給她重新拉好了拉鏈,放輕語氣說出了接下來的話:“施玉人房間裡的梳妝鏡也裂了,碎裂的方式與手機屏幕完全一樣。”
梅友乾點頭,他也看到了。只是兩人都很默契地不動聲色,直到離開了施玉人的房間下了樓才挑明,互相交流了想法。
而且準確來說那並不是施玉人的房間,而是何鑫老漢的女兒何容秋的。
何容秋閨房裡的梳妝鏡與白晨晨的手機屏幕一樣都碎裂了,連碎裂的方式都是如此一致:蛛網狀的龜裂布滿了整個鏡面。而她本人也被施玉人吊死在了自己的房間裡,神色驚恐駭人,五官猙獰扭曲,與白晨晨的死狀如出一轍。
“所以,你們覺得是玉人姐姐殺了白晨晨麽?”夏涼安揉著袖子問。
“只是有這個可能,還無法確定,因為這件事還有一個疑點在裡面。”黎易雙手環抱,向她解釋:“我們是從白晨晨的屍體上得到施玉人的車票的,如果她的確是被施玉人所殺,那麽這張車票為什麽沒被拿走呢?”
是啊是啊,為什麽呢?夏涼安若有所思,然而思來思去啥也沒思出來,隻覺得腦袋越來越漲了,這個村子裡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過於混亂,互相聯系的同時又互相矛盾就像一團糾結在一起的的亂麻,讓人想得腦殼痛。
很快,夏涼安便放棄了繼續想下去,身後傳來了清脆的腳步聲,榮麗媛下樓了。
她是扶著扶手、背對著樓下、倒退著走下來的,下樓的過程中一直都在望著樓上,一副渾身緊繃的警惕樣子。
“施玉人沒有跟下來。”榮麗媛拎著傘來到黎易身邊輕聲說。
“知道了。”黎易點頭。
“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她又問。
黎易的雙手依然環抱,用下巴指向正在為自己點上一根新煙的梅友乾:“你問他,他知道。”
梅友乾聞言,點煙的手頓了一下,思索片刻之後才按下大拇指,讓打火機上冒出了一束火焰:“走吧,我們去新娘子的家,去何老爺家的宅子。”
榮麗媛皺著眉頭剛想追問原因,忽然在這時,屋內又傳來了幾聲斷斷續續的、沉悶的腳步聲,正在往這邊走來。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 黎易立即轉過身看向身後,入眼是一片陰暗的老屋,牆上仍是貼著一些裁剪過的紅紙花,牆邊是木質的樓梯,樓梯末正立著一道血紅的身影。
說是身影或許有些勉強,因為黎易匆匆一瞥之下那紅影根本不成人形,更像是一縷紅色的煙霧,虛無縹緲,如夢似幻。
不過很快,幾乎是閃電般的功夫,常人根本無法反應過來,這影子便立即凝實起來,一個熟悉的人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施玉人。
黎易皺起了眉頭。
施玉人眉毛微挑,臉上浮現起盈盈的笑意,朝他走了過來,小巧的繡花鞋一步步踩在夯實平整過的室內土地上。
似乎是察覺到了幾人的戒備,她沒有走得太近,在離門口還有幾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她將雙手負在身後,身子微微前傾,語調輕軟地說:“不要這樣嘛,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不信。”黎易聳聳左肩:“所以我建議你莫挨我。”
施玉人略顯尷尬,但還是說道:“你們不是打算去問村民要身份麽?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亂殺人,會出事的。”
“何老爺家裡有一本喜簿,上面記錄有三小姐的嫁妝名錄和這次出嫁的隨行人員名單。你能拿到那本喜簿的話,接下來的行動就會安全很多……至少不用無頭蒼蠅一樣亂殺人,效率也能提高一些,起碼知道需要取而代之的人的名字了”
黎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施玉人,半晌,才輕呼一口氣:“原來如此,是我想多了。”
說完,他將目光投向了梅友乾,眼神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