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務員……夏涼安心中微動。
那些密密麻麻纏繞在活骷髏上穿過骨骼縫隙盤蜷蠕動的粉色肉蛇不是別的什麽,正是“乘務員”的手。
這些原本靈活柔韌,皮膚白皙如處女的手臂不知被什麽原因被剝掉了一層皮,粉紅色的肌肉直接暴露在空氣中,倒的確很像一條被活剮了皮的蛇,血腥而獵奇。
這時她也終於搞明白了之前聽到的腳步聲為什麽要相對更加清脆——因為檢票員腳上的血肉也被黑霧腐蝕脫落了,它現在是在用腳底的跗骨在走路。
“跑。”
黎易一把拉起夏涼安的手,轉身翻過座椅來到窗邊,還未等她反應過來,窗玻璃便嘩啦一聲碎了一地,是被黎易用手肘擊碎的。
往外飛濺的玻璃碎片與黎易的雙腳幾乎是同時落在了窗外青翠的草地上,夏涼安在他身邊滾了兩滾摔了個屁股墩,暈乎乎的腦袋一時有些懵。
“好痛……黎易,你做什麽?”
“別問,跑就對了。”
夏涼安更懵了,她坐在草地上晃晃腦袋回望那扇被黎易打碎的窗戶,榮麗媛正躊躇不已,不知道要不要一起跟上來。
而梅友乾則絲毫沒有猶豫,直接翻窗而出,落在了黎易旁邊不遠處。
見狀,榮麗媛也不再多想,將長裙卷到膝蓋上面按住,小心翼翼地爬出還殘留著一些尖銳玻璃碴的車窗,跳了下來。
在她跳出窗外的下一秒,窗內變成了一片漆黑。
黎易單手扶著因為著地姿勢不對差點崴了腳的榮麗媛,微皺著眉抬起頭,看見了一張皮肉剝落只剩眼珠與骨骼的恐怖骷髏臉。
檢票員的身上披掛著無數猙獰的粉色肉蛇,口鼻四竅都在往外逸散著黏稠如液體的黑霧。這個怪物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一片生機勃勃,眼神冷漠。
黎易松開了扶著榮麗媛肩膀的手,移開視線不再與這個布置還能否稱之為檢票員的檢票員對視,饒是心理素質強大如黎易,和這樣的怪物面對面也會感到極大的壓力。
“清潔工在檢票員的身體裡。”梅友乾摩挲著自己手上的手套說道。
黎易點了點頭:“所以車上不能待了。”
或許是因為慣性思維,包括梅友乾在內的幾個人對檢票員的靠近都沒有第一時間給予最高的警惕,因為他們是有車票的,有車票的合規乘客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向檢票員尋求間接的庇護。
可當這個褻瀆扭曲的怪物從迷霧遮掩中顯露出真正的形體,任是再遲鈍的人,也能意識到其中恐怖的異變。
清潔工的清潔是無差別的,它不針對活人,隻被屍體吸引,消融一切生命便是它的特性。清潔工走到哪裡,黑霧便蔓延到哪裡,它的靠近就代表著死亡的降臨,哪怕單純只是路過。
而現在,檢票員就是清潔工。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檢票員似乎受到了某種規則的束縛,無法跟著他們下車,只是站在窗邊杵了會兒便轉身離去,提著一顆美麗動人的頭顱消失在了黑暗的霧氣中,在車廂內徘徊著繼續履行它檢票的職責。
不幸中的萬幸。
梅友乾將原本戴在左手上的黑色絲綢手套摘了下來,嗤笑道:“黎易,我不知道你的打算是什麽,這輛升格列車都已經擱淺,裡面的規則互相衝突卡死,成為了真正的活人禁地。這就是你的目的麽?”
“我說我其實壓根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你信嗎?”
“不信。”梅友乾臉色不變。
娘嘞,這下乾脆跳進淮川河都洗不清了。
黎易頗感無奈地看向夏涼安,現在不只是梅友乾,他也正需要一個解釋。夏涼安究竟搞了什麽事,這坐車坐得好好的,怎麽就突然被趕下來了,多冤枉……
注意到黎易的視線,夏涼安將一根食指放在唇前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隻想單獨告訴黎易,不想給其他人知道。
黎易越發頭疼,隻好先將心中的疑惑放在一邊,往前走去。
列車擱淺的位置是在一片小山坡附近,面前便是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河,黎易來到河邊站在柳樹下往山坡上眺望,看見了一片片的梯田,從而知道了自己所在的部分時間坐標。
“冬末春初,怪不得這麽冷。”
彎下腰,黎易從岸邊掬起一捧清冽的河水拍在自己臉上,用冰冷的溫度清醒已經有些疲憊的頭腦。夏涼安也學著他的樣子蹲在岸邊用河水洗了把臉,冷得肩膀直哆嗦。
“好冰!水裡居然還有冰碴……”
“就說是冬末了。”
黎易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珠:“你看河對面的山上是什麽?”
夏涼安也站了起來,順著他說的方向抬頭望去:“農田。”
“那片田是荒的,上面還長著枯黃的稻茬,是去年秋天收割之後一直放到現在,連地都沒翻犁過。”黎易淡淡說道:“說明現在應該還沒到插秧的節氣。”
夏涼安單手抱胸,不明覺厲。
早春的空氣仍殘留著冬季的寒冷,河裡流淌著的冰碴尚未完全融化,岸邊的柳樹便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條條新的枝丫,山坡上開著一片片白色的小花,也不管蜂蝶醒沒醒。
讓視線越過眼前的小山坡極目遠眺,便能看見更遠處那連綿不斷的蒼茫大山,與在山間兀自升起的人間煙火。
走上升格之路以來,這還是頭一次發現了升格者之外的活人蹤跡,不由得有些好奇心在心中湧現。
“我想去那邊看看。”他輕聲說。
夏涼安像個老學究一樣單手負在背後, 語重心長地規勸道:“貿然離開很危險哦,沒有蠕蟲判別在‘海中’的坐標與方位的話,到處亂跑的升格者都會很容易迷失在這片浩瀚無垠的世界中。”
她的說法不無道理。
黎易先是回頭瞥了一眼擱淺在草地上一動不動的升格列車,與留在列車旁遠遠望著這邊的梅友乾,榮麗媛正靜靜待在他的旁邊守著,那空洞的眼神讓人心裡有些發毛。
是錯覺麽?現在的榮麗媛給人的感覺並不像之前那樣溫和柔順,更像是是一隻猙獰的惡鬼,正對一條鮮活的生命垂涎……
拋開這點暫不追究,黎易不認為規則的卡死會永遠持續不下去,這條蠕蟲總會有重新爬起來的時候,到那時再被甩下可就好玩了。
“你現在還有多少時間?”黎易問。
“不到二十分鍾了。”夏涼安有些苦惱:“庭院裡存下的時間都用完了,在車上又沒存到多少。”
不知道為什麽,懷表裡面余額不足的時候她心裡總是慌慌的,或許是某種強迫症?
黎易輕輕呼了口氣,20分鍾,不算少,但也絕對不多。
黎易思考片刻:“我需要你用剩下的所有時間守在這裡,然後,我們一起朝河流上遊走,如果守在這裡的你發現列車有重啟的跡象,我們就立刻回來。而無論有沒有發現,時間過半之後我們也回來。”
夏涼安點點頭表示明白。黎易的方案很穩妥,她沒什麽意見。
河流的上遊是飄起炊煙的方向,她也有些好奇,這片未知的世界中飄起的人煙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