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傳來的顫動越發劇烈,即使是扶著座椅也難以保持平衡,坐在梅友乾身後位置的榮麗媛更是一下失去重心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勉強扶著椅子剛想爬起來,便被晃得再次摔倒。
梅友乾懶得將她拽起來,只是站在原位緊盯著黎易的一舉一動。
燈光頻繁的明滅令人視覺紊亂,梅友乾沒有注意到榮麗媛坐倒在地的位置,是他的影子。
“……”黎易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榮麗媛比起食指的小動作,腦中念頭流轉,當即便從懷裡拿出一隻手機,塞進了夏涼安的手中。
夏涼安低頭一看,立刻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列車顛簸搖晃,車廂內的燈亦不斷明滅閃爍,給人一種隨時要熄滅的感覺。
沒有影子作為媒介,榮麗媛是沒辦法殺掉梅友乾的。倘若真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他們手上的電子設備就是最後的光源,能夠在必要時候投出梅友乾的影子,防患於未然。
而黎易塞給她的不是他自己的手機,而是在離開庭院前,順手從屍體上摸來的,柳永康的手機。
兩個人手上都有光源的情況下,容錯率便提高了一倍。
……原來黎易在那個時候就在考慮到這種情況了嗎?
在顛簸中看著手裡的手機,夏涼安下意識的有了這樣的想法,不過她很快便發現是自己想多了,黎易大致真的只是順手……
想到這裡,夏涼安輕輕呼了口氣。
原來不知不覺不經意間,她已經習慣性地開始盲目神化黎易了,認為他什麽都想得到,對什麽都有準備。分明他連升格者都不是,只是個苦於癌症的普通學生罷了。
當夏涼安思索這個問題時,列車的搖晃正在變得越發劇烈,連保持身體的平衡都變成了天大的困難,燈光閃爍得愈發急促。
車廂內的各位此刻都很清楚,有什麽事要發生了,或者正在發生。
仿佛是在刻意迎合黎易先前做的準備,毫無征兆的,車廂內閃閃爍爍的燈光在這一時刻全部熄滅了,整個視界陷入漆黑。
頓時,整條焦躁的列車一瞬間就陷入了平靜。
不再顛簸,不再搖晃,連腳下最輕微的顫動都沒有了,聽不見列車行駛時偶爾傳來的車軌摩擦聲,感覺不到那因車體搖晃而產生的失重感。
這一刻,仿似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黑暗中,只有彼此的呼吸依然真實,成了死一般的寂靜中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黎易默默牽著夏涼安的手,掌心能摸到她溫熱的脈搏,他領著記憶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將攝像頭對準了梅友乾的位置。
他能夠確定梅友乾還在原來的位置沒有離開,在連呼吸都能聽見的極端安靜環境下,人的腳步無異於架子鼓,更何況他穿的還是皮鞋。
不論具體情況如何,保持警惕總是沒錯的。
“我不知道你們做了什麽,但很顯然,你的目的達到了。”
一片漆黑中,響起了梅友乾那略帶沙啞的嗓音,很有特點:“讓列車在在‘海’中擱淺,這就是你想要的麽?不得不承認,你很有想法,也很大膽……”
黎易默不作聲地聽著,奈何聽不懂,於是隻好輕輕捏了一把夏涼安的手指,用力不大,但也足夠讓她皺起眉頭了。
可惡,你這憨貨到底幹了什麽,讓列車都擱淺了……黎易心中十分疑惑,可惜現在的場合並不適合直接問詢她。
黑暗並沒有持續太久,約莫幾分鍾過後,
便有光線進入了視野。但這光芒的來源卻不是車廂內的照明燈,而是窗戶。 光源與光線的角度都改變了,榮麗媛便扶著牆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走到了黎易身邊。
這裡剛好是離梅友乾現在的影子很近的位置,但她用“靠近黎易”掩蓋了自己的真實意圖,沒有讓梅友乾生疑。
“有光……”夏涼安從黎易的手中抽回被捏得微微發疼的左手,此時也顧不得不能窺視窗外的規則了,幾人一起轉過頭,將目光投向了傳來明亮光芒的窗戶。
與充斥著恐怖與絕望氣息的升格列車不同,窗外現在是一片陽光明媚,生機勃勃的景象。
首先入眼的是一片青翠的小山坡,草地上有不知名的小野花開了很喜人的一片,山坡腳下被一條清澈的溪流繞了一圈,岸邊長著樹皮粗糙的柳樹,細細的柳條垂下了水面。
黎易注意到這些柳樹之間的間隔不很規律,看上去不是人為栽種的。
往山坡後方極目遠眺,依稀能看見鬱鬱蔥蔥的一片大山,山上茂密的林海被一條條蜿蜒崎嶇的小路所分開,山腳下有炊煙緩緩飄起,一切的跡象都在表明這裡有人煙。
見這一幕,車上的幾人各有反應,其中當屬夏涼安最為受震驚,因為就在幾分鍾之前她便拿著顧老爺子的車票往窗外看過,那時她看到的是卻一片死寂的荒原,夜空中懸掛著一輪爬滿黑色蛆蟲的慘白月亮。
“列車擱淺了……要下車嗎?”夏涼安握著手機輕輕戳了戳黎易的肩膀,征求他的意見。
梅友乾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從自己的西裝口袋裡摸出了一隻黑色的絲綢手套,戴在了左手上,似乎在做某種準備。
擺在面前的是兩個選擇,待在列車上等待它重啟,或是下車,在這片完全陌生的群山腳下尋找人煙。
穩妥起見肯定是選擇前者,富有冒險精神的黎易一般會更傾向於後者,但很多時候看似有很多選擇,實際上卻根本沒得選。
黎易默默轉過頭,望向車廂一側那扇開著的門。
榮麗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門後仍是一片漆黑。
與失去光線的單純漆黑不同,車廂門後的黑暗要更加朦朧而又相對剔透,那是密閉空間裡充盈滿溢著的黑色霧氣,還在緩緩翻湧流轉。
咚!
一片朦朧的黑霧中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令眾人的心臟都猛然一顫,有什麽正在向這邊走近。
“檢票員?不對……檢票員的腳步聲要更沉悶一些,沒有這麽清脆……”
夏涼安在心中否定了自己聽到這腳步的第一反應,同時又有些疑惑,因為這腳步除了更加清脆一些之外,與檢票員並沒有任何區別。
無論是腳步的間距還是聲音的沉重感都別無二致,居然讓夏涼安腦內莫名出現了檢票員穿上高跟鞋的畫面,奇奇怪怪的。
清脆而沉重的腳步聲在黑暗中越走越近,在幾人的注視之下,從黏稠而濃鬱的漆黑霧氣中,走出了一個龐大而扭曲的怪物。
這是怎樣一個褻瀆的存在啊。
從那高大的體型與披掛在身上的破爛黑袍來判斷,黎易依然可以分辨出這個怪物似乎是檢票員。
檢票員高大身軀表面的皮肉在黑霧的浸泡下盡數腐爛脫落,四肢筋腱與骨節都裸露在外,雜草般的蓬亂長發連著大塊頭皮一起剝落,每走一步便在身後的地板上留下幾縷帶著血腥味的發絲,一眼望去便是一具行走的恐怖活骷髏。
而在骷髏的身上,一條條柔軟靈活的粉紅色的肉蛇正墜掛在上面,蜿蜒著穿過狹窄的骨縫,令人聯想到寄生在喬木上的藤本植物,又神似纏繞在木偶身上的木偶線。
眼前詭異而難以理解的一幕令黎易看得微微皺眉,這些粉色肉蛇盤蜷在活骷髏上的姿態更是讓他感到莫名的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下一刻,他便明白了這熟悉感是從何而來。
血肉剝落成骷髏的檢票員身周纏繞著黏稠如液體的霧氣,它那只剩骨架與筋相連的寬大手掌中,赫然拎著一顆美得令人生理不適的女人頭顱。
一條纖長柔美的白色脊椎從頭顱下面延伸而出,拖到地上,像蛇一樣活蹦亂跳,把冰涼的血滴甩得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