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橋頭,便離村口不遠了。
站在村子的主乾道上,還未進村便能看見房門瓦舍間被竹籬圍起來的散養雞鴨,因為剛開春,河裡的水還未暖起來的緣故,即使是喜水的鴨子也沒有出門而是與雞一塊廝混在院裡,隱約有禽類糞便的味道飄過來,令榮麗媛皺起了眉頭。
何家村裡的房屋戶落多是些磚石瓦房,滿是風塵的黃泥路上沒有澆瀝青或是混凝土,在建築群中阡陌交錯。
生在農村、長在城市的黎易很難想象現代社會居然還會存在基礎設施如此落後的村鎮,如果是人煙稀少的偏遠山村的話或許還更說得過去,但何家村的人口他目測並不少,這裡的房屋群落規模完全超出了村單位,勉強夠得著鎮的邊邊。
但是說來又很奇怪,自從黎易一行四個人走近村落,便再沒有遇到一位村民。
何家村裡的房門屋窗皆都緊閉,一排排的磚房冷冷清清沒什麽人氣。不只是之前路上遇到的人遠遠繞道,就連這村裡的村戶也好像都在刻意躲著他們這些外人。
夏涼安輕快地小跑著跑進了村,沒心沒肺的樣子讓黎易有些想提醒她你現在用的是本體……
村口的大路旁栽著三五棵枝葉開散的的樹木,厚厚的葉片有些發黃,黎易帶著榮麗媛走近前去看了兩眼,很快便認出,這些都是是未經人工嫁接的原生野梅樹。
梅樹與桂花樹類似,原生植株多莖分散沒有主乾,比起喬木更接近於灌木的樣子,雜亂無章。但又與桂花樹不同,梅樹並不硬性需要人為將其嫁接在同科的其他樹木上增加營養與花朵產量,撂著不管也能開出一樹很好的花。
只可惜現在已是初春,眼前這幾棵梅樹顯然也不是春季花期的種類,茂盛的枝葉間已經看不到什麽花了,只有幾隻羽毛黑白相間的鳥兒站在枝頭,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
“黎易,你在看什麽?”見他站在樹下望著頭頂的枝丫若有所思的樣子,榮麗媛有些疑惑地小聲詢問。
“看鳥。”黎易低下頭收回了目光,轉身繼續往村內走去,邊走邊解釋:“蹲在樹上的那幾隻鳥應該是喜鵲。”
“喜鵲?”榮麗媛聞言不由得回過頭,驚異地看著長在路邊的梅樹與枝頭的鳥兒:“喜鵲蹲在梅樹上,這個叫‘喜上梅梢’,是非常好的兆頭。”
這讓她想起自己當年與丈夫結婚時來的一名賓客,那是她父親的一個老朋友,一名名聲正燥的畫家。
畫家在他們婚禮當天送來了一副自己畫的水墨國畫做禮物,內容便是一株盛開的紅梅,玫紅的枝頭綴著雪花,兩隻歡快鳴叫的喜鵲蹲在梅樹上成雙成對。
寓意很好的一幅畫,榮麗媛的父母非常喜歡。
這幅【喜上梅梢】現在還掛在她臥室的牆上,只是畫上的喜鵲少了一隻。
“寓意是很好,但藝術是高於生活的。”黎易邊走邊說道:“這大冷天的連我都凍得夠嗆,幾隻喜鵲就愣蹲在樹上吹風也沒個窩,怪別扭的。”
這麽一說好像也是……
明明是很吉祥的一副畫面,被黎易這麽一說,榮麗媛也覺得其中藏著什麽古怪了。
而黎易本人想到的則要更多些。
“喜鵲在寒冷的天氣一般會結成群體去田間地頭覓食,有時候還會偷農民曬的谷子。現在大白天的正是找食吃的時候,這幾隻喜鵲卻愣蹲在樹上不飛也不叫……”
“這違反了喜鵲這種鳥類的生活習性……”
黎易輕輕呼出一口氣,
在他的前方,夏涼安正腳步輕快地小跑著挨家挨戶查看情況,好像啥都不怕的樣子。 暖意融融的陽光自天空中墜下,落在人的肩上驅散著寒風的冷意,雞鴨的叫聲已經被甩在身後了。
今天似乎是逢圩日,村內最寬的大路兩旁歪歪扭扭排列著一個個由磚頭壓住蛇皮袋做成的簡易小攤位,上面還留著幾把沒來得及收走的青菜與打碎的雞蛋,透出雜亂無章的生活氣息。
看得出來不久之前這些小地攤上還是有人在擺攤賣東西的,只是由於某個大家的心知肚明的原因,他們都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跑路了。
光天化日之下的村莊,似乎一切都如此安寧,卻處處透出無法解釋的詭異。
行走在空無一人的黃土街道上,黎易的心裡莫名湧出了一聲悲歎般的蒼涼。
唉……
此時不必再多思索,毫無疑問,何家村的村民就是在躲著他們。
“這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梅友乾走上前來,他手中的煙已經收起來了沒有再抽:“村民不願意與我們接觸,不一定全是弊端,雖然少了最主要的信息獲取途徑,但至少現在我們不用擔心不經意間觸犯什麽禁忌,可以找個地方安心等待明天的到來。”
“梅先生言之有理。——那麽我們去哪裡過夜?”黎易看著街道對面一扇緊鎖的房門,輕聲說道:“我覺得露宿街頭應該不是個好主意。”
雖然升格列車以某種無法理解的方式鎖住或是重置了他們的身體狀態,黎易至今沒有感覺到疲勞或是饑渴,新陳代謝也陷入了某種程度上的停滯,但凡人依然會受傷……也許也還會生病。
他在列車上便被“倒影”扭傷過肩膀,抓傷過腳踝。
雖然前者被柳永康給正回來了,後者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重置”了,但現在的升格列車已經擱淺,列車上的三大規則糾纏在一起互相卡死,黎易不清楚這種詭異的庇護是否還在生效,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去賭。
在這蕭瑟的寒風中,稀松平常的傷病,與看不見摸不著的詭異同樣致命。
梅友乾抬首望天,滿眼耀白:“現在天色還早, 庇風的住處可以晚些再找,在那之前,我們需要先去踩個點。”
“你是說想去找找看何老爺家在哪麽。”黎易環視四周,見夏涼安仍在活力十足地這瞧瞧那看看,放下心來繼續問:“明天迎親隊伍來了自然會去喜娘的娘家,為什麽要急著現在去找?我以為安穩到明天才是你的性格。”
梅友乾沒有否認:“追求最大化自身安全的確是我的作風,但有時候,還是需要搏一搏。”
言下之意,明天將要出嫁的何家三小姐的娘家,在他心中已經值得他去冒一次不大不小的險了。
“這樣麽……”黎易一時間無法決定要不要陪他冒這個險。
梅友乾也不著急,耐心等待著他的抉擇。
正在這時——
“啊!”
街道的對面,傳來了一聲尖利的驚叫。
夏涼安!
黎易尚未思考完全便下意識轉過頭去尋找,幾乎是立刻就鎖定了聲音傳來的位置。
那是位於街角的一間由土磚砌成的單層平房,房頂的瓦片稀稀拉拉連避雨都成問題,只有那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木門緊緊閉著。而夏涼安正坐在這間屋子的門口。
黎易很清楚這姑娘的心比她的胸大得多得多,一般情況下不容易會被嚇到。剛才那聲尖叫叫得雖慘,卻不怎害怕的樣子,多半是疼的,而且看起來摔得不輕。
見黎易穿過街道走到自己身邊,夏涼安慘兮兮地揉著屁股爬起來,拍拍裙子上沾到的塵土。
“你怎麽了?”
“黎…黎易,屋子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