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瞎本想要帶林平之先到寧夏城最好的飯店去先用飯,不過林平之心急,打算先去看看城內的錦衣衛下屬到底在幹什麽,馬老瞎只是怕上官怪罪,見林平之是真心不願先用餐自己自無不可,畢竟他的口袋裡面離空空如也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行人策馬過去,在各類或寬或窄的街巷轉來轉去,就到了條不寬的街巷,顏色有些深黑,隱隱聽聞丁丁當當的聲音。“相公,馬上就到了。”馬老瞎便走邊說,遠遠看去,那店鋪四壁烏黑,打鐵爐,鐵墩,大大小小的鐵錘堆放地,不過此時鋪門口似乎圍了些人在觀看。
還有隱隱的爭執聲音:“……你們這是欺人太甚,俺不想孫女被禍害了,就將俺的班匠銀漲了五十倍,這大明還有王法麽?”
“……王法?於老頭,你快七十的人,還這麽的不知趣,要知道俺家的頭,可是為何千戶辦事,你在寧夏跟俺講王法?”
“……俺於家不是好欺的,俺上面也是有人的……”
“……有人……哈哈,寧夏這片,誰願得罪馬班頭跟何千戶?於老頭,你還是知趣些吧!”
“就是,真不知你老頭咱想的,放著好好的榮華富貴不要……”
林平之等人遠遠聽到,王寬興奮的道:“強搶民女?快過去看看。”
馬老瞎卻是面色大變,臉上漲得通紅。
林平之等人到了近前觀看,就見那邊些人在爭執,邊是個頭髮花白的老者,佝僂著身體,圍著滿是煙灰的圍裙,身後站著個年男子與兩個年輕人,個個漲紅了臉,似乎強忍怒氣的樣子。
他們對面則是兩個纏著紅腰帶的男子,戴著狐帽,頗類青皮光棍,此時正得意洋洋。邊上還有些民眾圍著看,個個低聲議論,都是敢怒不敢言。馬老瞎陰沉著臉聽了會,為林平之輕聲說了,卻是寧夏指揮使周昂手下的千戶何錦看上那於鐵匠的孫女,然後快班班頭馬大哈自告奮勇前來脅迫。他們當然不可能親自出面,何錦默許馬大哈出手,馬大哈又指使他弟弟馬小哈動手。
不過馬小哈乃是正編的衙役,自然也有狗腿子,就是他麾下的幫白役,每日或明或暗的來騷擾於鐵匠,甚至動用各種手段,反正這事在寧夏城鬧了有陣了。
林平之看了那兩個洋洋得意的白役一眼,皺了皺眉頭,這些人屬於這時代的臨時工,想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令人厭惡。
衙役屬於賤民,但位卑權重,這些人收入有保障,甚至有各樣的灰色收入,會撈錢的人,待下來,就可混個幾十畝良田,幾間大宅院,甚至幾間店鋪產業什麽,所以民間趨之若鶩。
這些人都有定額,稱為額役,然各樣情況,定額外的衙役數目也非常多,這些人稱為白役
每個額役之後,幾乎都會有十幾個,甚至幾十個白役主動跟隨,所以個州縣下來,往往衙役數目會達到驚人的地步。
比如貴州石阡,巴縣等地,原設衙役百人,結果最後的數目達到七千人。
衙役可能還會有些矜持,這些未納入編制的白役,則個個想盡辦法撈錢,惡形惡狀,壞事做絕,民間深為其苦。
而他們說的班匠銀,則是明朝廷對工匠征收的代役金。明時工匠又分軍匠、住坐匠、輪班匠三種,軍匠由衛所都司與軍器局管理,住坐匠般位於京畿,每月需服役十天,輪班匠則住於原籍,每四年服一次,每次三個月,余下時間歸自己支配。因為輪班匠勞役繁重,刻剝嚴酷,
工匠常常逃亡,所以成化二十年,規定輪班匠可出錢代役。 當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朝廷的旨意到了地方不變味兒就算見鬼了,於是地方照樣役法混亂,各樣徭役的苛暴,私索無定,匠戶們日子過得苦,就如眼前這於鐵匠,因為不願孫女落入火海,班匠銀竟被提高了五十倍。
按此時情況,雖朝廷說每人每年征銀四錢五分,但般都會達十倍,二十倍左右,不少流民就是因為匠班銀太重而逃亡。不過被提高到五十倍,還是駭人聽聞。
旁邊有一個路人不屑道:“何千戶這事做得差了,城隍街什麽姑娘沒有?堂堂千戶大人,竟要強迫人家,真是失了體面。還有馬班頭,不厚道……”他繪聲繪色的描繪,說那何千戶就是個色鬼,見個好看的姑娘就禍害個,家小妾幾十房了,也不怕身體吃不消。眾人都是聽得冷哼,此時兩個白役威脅完鬱鐵匠家,洋洋得意正要走,看到策在馬上的林平之行人,不免打量了幾眼,裂了裂嘴。他們可以在普通百姓面前作威作福,然對上騎著高頭戰馬的林平之等人,卻只能羨慕嫉妒。
馬華忽然對個白役道:“你瞅什麽?”
那白役一愣,看著騎著戰馬,神情冷然的林平之行人,心下有些發虛。
不過他剛威脅完於鐵匠家,若就此低聲下氣,不免落了氣勢。
當下嘴硬道:“瞅眼怎麽了?大明沒王法了,瞅都不能瞅?”
馬華猛然下馬,他大步走到那白役面前,怒聲喝道:“我日你娘的,你再瞅老子眼試試?”
那白役道:“俺瞅怎麽了?俺……”
“老子打死你個狗操的。”馬華怒罵著,揚起蒲扇似的大手,個耳光就重重抽去。
“啪”的聲巨響,那白役身體被打了個轉,隻覺眼前金星直冒,腦袋嗡嗡嗡的不斷鳴響。他嘴陣發甜,竟是鮮血就此流出,然後幾顆牙齒連著血水吐出來。他呆愣著,猛然叫了聲:“沒王法了,沒天理了……”馬華又是記重重耳光抽去,打得他又是個轉,又口鮮血噴出。
那白役大叫:“老子跟你拚了。”
馬華重重拳打在那白役的小腹上,打得他身體弓成蝦米,雙目極力凸出,又大口鮮血噴出來。
余下那白役呆若木雞看著,又看看林平之,眼閃過驚駭的神情。
於鐵匠家在旁看得痛快,圍觀的民眾也是暗暗叫好。
馬瞎子騎在驢上笑嘻嘻看著,林平之神情冷然,就是這些禍害,敗壞了大明天下,打得好。王寬淡淡看著,仍然戒備著四周。只有旁邊圍觀的百姓睜大眼睛,不斷吸著冷氣。王寬拳打腳踢,將那白役打翻在地,不斷的淒厲慘叫。
林平之道:“好了。”
馬華聞言收手,他得意洋洋的回來:“狗日的,敢瞅老子,打死你個龜孫。”
林平之看向兩個白役,淡淡道:“爾等不得再出現這條街上,滾吧。”
余下那白役趕忙去攙扶,那被打的白役大哭道:“沒王法了,大明沒天理了……好好的就被打了……”他哭著被扶去,斷斷續續的道:“俺要去跟班頭稟報……”
卻聽那攙扶白役道:“你傻啊……知道那領頭是誰?……那人腰上挎的是繡春刀……寧夏錦衣衛百戶一直空著……不想活了……”
被打白役寒毛都涑栗起來, 寧夏錦衣衛百戶所已經數年沒有百戶了,現在幾乎及已經沒落,早就沒人把寧夏百戶所放在眼裡了,現在冷不丁的來了個百戶大人。。。
這樣的人一根小指頭伸來,怕自己都吃罪不起。顯然只能白白被打了。他被攙扶著走,邊委屈的嘀咕哭泣:“強龍不壓地頭蛇,豪強就可以隨便欺負人麽?”
被打白役嚎哭著踉蹌而走,眾鄉鄰都是解氣看著。他們興奮聚著低聲議論,又以敬畏的目光看著林平之。那於鐵匠上來施禮道謝,他遲疑的道:“貴客是?”林平之擺擺手,淡淡的道:“老丈不必多禮,在下也只是路經此地路見不平罷了。”
於鐵匠只是不斷道謝,林平之本要繼續讓馬老瞎帶著去尋衛所的人等,忽然聽到一陣嘈雜之聲,有十幾個大漢各拿著家夥奔了過來,口中還喊著:“莫要讓那幾個賊子跑了。”
馬老瞎眼睛一亮,連忙開口道:“大人,不用去找了,弟兄們都來了。”
說話間,十幾個人已經奔到眼前,見到林平之幾人不由得一愣,又見到一旁的馬老瞎,領頭的大漢開口道:“不知閣下是?”
林平之不欲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身份,於是看了王寬一眼,王寬上前在大漢耳邊耳語了一陣,大漢面色一驚,仔細打量了一下林平之,隨後對身後諸人吩咐道:“今天沒事了,大家先和我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