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下拜的舉動被羅祥止住,如果羅祥不扶,林平之也會下跪,但是心中必有芥蒂,畢竟對方只是一個太監,雖然剛剛給他下跪之前給劉瑾下跪,但那都是因為對方在宣旨,自己跪的是皇上,讓自己給一個太監下跪,心裡總歸不爽。但是羅祥不但扶起他,還說了這樣一番話,反讓林平之自愧不已,自己與羅祥之間身份迥異,人家折節下交,連乾兒子都不收,已經給足了自己面子,還免了自己跪拜見禮。連王朝四人結拜,當時張龍職位最高,也要給王朝磕頭,自己心裡卻因為對方是個閹人心中就如此存有芥蒂。一念及此,林平之不禁想到在華山的種種,嶽不群如何對待令狐衝和陸大有又如何對待自己,又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如果不是偶然得到前輩遺書指點,現在恐怕早已自宮練劍,豈不也是一個閹人,那些文官自以為自身高貴看不起這些做實事的太監,自己也因此心有鄙夷,自己又如何自處?
一念及此,林平之看著對面羅祥笑呵呵的臉,忽然無地自容,雙肩用力,硬生生跪在地上道:“規矩不可廢,小弟拜見兄長。”他自然知道羅祥與自己結交必有私心,但是這一刻他願意跪下,因為如果他不跪下,他將永遠不會忘記如何跪求嶽不群,如果跪著叫木高峰爺爺,自己的心中也會永遠留下一隻心魔。
羅祥也出乎意料,他和林平之結交心中也有私心,也猜到林平之這些人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中未必願意,才順勢做了這麽一個順水人情,卻沒想到林平之如此認真。也是心有感動,再次攙起林平之大笑道:“賢弟,今天哥哥真的很高興。”
隨即羅祥在懷中摸索了一陣,取出一把短劍遞給林平之道:“哥哥雖在宮裡,卻不像其他幾個公公財大氣粗,不過既然兄弟認了我這個哥哥,哥哥總不能連一個見面禮也不拿。這把短劍還是先帝在狩獵之時所賜之物,如果先帝還在,哥哥斷不敢轉增兄弟,但是現在先帝已去,為兄要此物又無用,反而是兄弟身在衛所,難免不了生死搏殺之事,剛好合用。”說罷便將短劍硬塞到林平之手中。
林平之雙手觸摸著這把還殘留著羅祥體溫的短劍,見羅祥剛剛小心的摸索,如何不知此乃羅祥心愛之物。聽聞乃是先帝禦賜之物更是大驚,需知先帝弘治皇帝素不喜太監,能賜下此物必因羅祥立有大功,再想剛剛羅祥所說是先帝在狩獵之事所賜,心中已有了八九分的猜測。剛要推辭,忽然抬頭看到羅祥含嗔的目光,知道推脫無意,反而壞了兩人的交情。當下道:“長者賜莫敢辭,既然兄長所賜,小弟必定善加珍惜。”說罷一鞠,將短劍接過。羅祥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林平之剛剛接過短劍,忽然二人似乎聽到劍鞘之內響起一陣鳴嘀之聲,隨即短劍自動出鞘,林平之眼前一亮,只見此劍造型奇古,劍身布滿菱形花紋,劍刃晶瑩剔透似水晶一般。林平之心中一懍,不由得仔細觀看,待等見到劍身近格處的“辟邪”二字後大驚失色道:“哥哥,莫非這就是傳說中歐冶子所鑄,專諸刺殺吳王僚的那一把魚藏之劍?!”
羅祥笑道:“兄弟果然見多識廣,這正是那一把英雄劍,所謂寶劍贈英雄,此劍剛入你手便無故自嘯,可見你才是他的主人。”他隨即道:“世人皆以為此劍名為魚腸,實則此劍乃是歐冶子所鑄五劍之中勇絕之劍,只因專諸將其藏於魚腹之內刺殺王僚,才會傳下此名,但其真名乃是辟邪,歐冶子取勇者持劍群邪莫近之意。
” 羅祥本是無心之語,但林平之卻如五雷轟頂一般,瞬間呆住了。此劍名喚“辟邪”,而我家祖傳劍譜為“辟邪劍法”,辟邪劍法如果修煉必先自宮,如果我之前若想報仇,除非自宮練劍,現在我自然無需自宮,不過深夜總是覺得不用家傳劍法報仇有負先祖,但如今兄長賜我“辟邪”寶劍,他還是個太監,如今傳說中的寶劍識主之事居然出現,這是不是說日後我將用辟邪寶劍代替辟邪劍法而報仇?莫非這一切都是天意?
其實羅祥此劍從得到此劍從未舍得用過,多少年來甚至都舍不得多抽出來幾次,有始終貼身珍藏,蹦簧早已有些松動,此次二人退讓之時,兩人的內力不經意間讓蹦簧徹底松動,這才導致利劍出鞘。但二人誰都沒注意這個細節,林平之更是因為自己心神失守之下百感交集,將這一切都歸結為天意,認為是寶劍認主,衝破了蹦簧。
羅祥見林平之忽然失魂落魄,不禁心下生奇,輕輕呼喚:“兄弟,兄弟。”
林平之聽到羅祥的呼喚方才回過神來,撲通一聲再次跪下:“兄長,請受小弟一拜。”羅祥吃驚不小,連忙伸手相攙,不過這次林平之運上了十成功力,羅祥又不好用強,隻得讓林平之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頭,然後才把他扶起來。
羅祥奇道:“兄弟為何如此?”
林平之卻已雙目含淚道:“哥哥,你是否相信天意?”
羅祥道:“兄弟何意?”
林平之也不說話,只是拉著羅祥進入臥房,隨即林平之將床榻挪開,在一塊石板上摸索片刻,拉出一個鐵環,微微用力,鐵板抬起,露出一個地道,林平之拿起燭火當先走了下去,羅祥心中狐疑,也跟著林平之走了下去。
此時地下牆壁上的兩排油燈已經被林平之盡數點起,照的一片光亮。這裡似乎是一個宗祠,一張供桌上面似乎供奉著三個被黑色絲綢蓋起來的靈位。
轉身走到一旁的一個櫃子旁邊,在裡面取出一件袈裟,雙手遞給羅祥道:“哥哥,你看看這個。”
羅祥心下奇怪,不過還是接過袈裟仔細看了下去,只看了兩眼他的面色一愣,抬頭看向林平之:“兄弟,你給我看這葵花寶典的殘篇做什麽?”袈裟上雖然寫滿了辟邪劍譜的內容,但並無劍法的名字,而林家的辟邪劍譜雖然在江湖上聲名赫赫,但是在羅祥眼中卻不夠看,畢竟皇宮大內之中連完整的葵花寶典都有。
林平之拉過兩個蒲團,他和羅祥一人一個坐了下來,隨即林平之就從自家因一本辟邪劍譜被余滄海的青城派滅門開始講起,一直講到今日羅祥贈劍,而名劍自動認主之事,除去一些絕不可對人講的事情,他將這些年的事情說了個乾乾淨淨。他從來沒和任何人如此的敞開心扉過,但是今日卻在一個認識不足一日的人面前講了一個痛快。
羅祥聽的也是目瞪口呆,看著林平之握著短劍微微顫抖的手,豈不知林平之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此時剛剛的一絲不舍也因此煙消雲散。他剛剛說的也是實話,一把名劍對於他來說無非是珍貴之物,在林平之手中卻可能又奇效,更何況以他的地位武功,早已用不著所謂的神兵利器了。太監本為殘缺之人,比其他人更喜歡迷信,現在聽了林平之的話,他也認為這是冥冥中的一種天意,更認為自己做的完全正確。
最後,林平之起身對羅祥道:“哥哥,兄弟現在孑然一身,雖有不少生死兄弟,卻從未結拜,如果哥哥不棄,今日在此,小弟願與哥哥結為異姓兄弟,不知哥哥可否賞臉?”
羅祥面色一變,說實話,他剛剛說和林平之兄弟相稱,卻從沒想過義結金蘭,需知,義結金蘭和紅口白牙完全不是一回事,這就如同乾兒子和螟蛉子的區別一樣,乾兒子只是義子,而螟蛉子卻是養子,有繼承權。就像劉瑾如果想收石文義做乾兒子,石文義肯定歡天喜地,但劉瑾如果要收石文義當養子,石文義寧可不乾指揮使了也不會同意。如今林平之忽然提出這個要求,羅祥反而有些猶豫:“賢弟,此事是否會讓你難做?”
林平之大笑道:“兄長剛剛還說小弟見外,現在卻是兄長見外了。”
羅祥也是一陣大笑:“好!既然兄弟不介意,哥哥又怕什麽?”
林平之道:“哥哥稍等。”
隨即林平之走出密室,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林平之提著拜祭之物和一隻雞走了回來。將祭物放好後,林平之伸手揭開了罩在靈位上的黑紗,羅祥目光銳利,看清了三個靈位分別是林平之的父母,但還有一個不知是誰,只是寫了再生前輩四字,看的羅祥心中狐疑。
待等一切安排妥當後,林平之點燃三支香穩在香爐裡,隨即退後跪在蒲團之上,羅祥也跪在另一個蒲團上。
林平之先叩拜了父母和前輩,隨即道:“爹娘,前輩,平之今日有幸得與大哥羅祥皆為異姓兄弟,此後自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哥也和孩兒一般是個苦命人,日後平之有後,第一個嫡子當過繼給大哥,以繼承羅家香火,望爹娘應允。”說罷叩頭。羅祥一聽大驚失色, 林平之這個話在大明朝絕不是鬧著玩兒的,這個年代過繼的不是沒有,但是過繼嫡子的卻不可能,更勿論嫡長子了,這意味著,他羅祥有後了。要知道,太監是殘缺之人,他們最大的遺憾便是無法留下一條血脈,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哪怕像劉瑾那般權傾天下,但是他死後一樣不能進祖墳,甚至於連族譜都不能進,說太監是無根之人並不單單是因為他們沒有了子孫根,更是因為他們死後無法葉落歸根。但是林平之這個話等於讓羅祥日後不但有了血脈後代,更有了重回族譜歸葬祖墳的希望。如果說林平之要過繼孩子給他,他會興奮不已,如果說林平之過繼嫡子給他,他會出言阻攔,但是林平之居然說要過繼嫡長子給他,這讓羅祥直接登時呆若木雞了。
林平之九個頭叩完道:“爹娘,你們都同意了。前輩,多謝你也為平之鑒證。”
說罷將身子向後一退,退到羅祥後面一個身子的距離,開口道:“哥哥,我已經向長輩稟報過了。請哥哥主盟。”
義結金蘭的過程其實極其繁瑣,但是林平之和羅祥兩人身份特殊,不宜大辦,可是基本的禮儀不能廢,林平之剛剛是稟報家中長輩,現在到了結拜的時候,他年紀小,自然要讓哥哥來主持。
羅祥此時淚流滿面渾身顫抖,甚至比林平之剛剛還要激動,林平之說了三次他才回過神來,此時林平之早已向父母在天之靈稟報完畢,阻止已經不可能了,隻好含著眼淚顫聲帶著林平之將二人結拜的儀式完成,隨即林平之對羅祥三拜,兩人從此便是真正的異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