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強壓著罵一頓周昂的心情把他雙手扶起,義正詞嚴道:“下官身負皇命,只要上不愧天子,下不負黎民,縱有天大乾系,下官也義無反顧。”
兩人又是一通的互相吹捧,最後總算商議好,林平之等候周昂的消息,然後擇日一起趕往安化王府。
送走周昂後,林平之心中冷笑不止,對周昂此次突然拜訪的目的,他心中此時已經猜到了幾分,不過也好,自己此次來寧夏本就為了搜集安化王造反的證據,如果有機會面見這個西北一霸也是好事。
他自然不會將周昂來訪之事放在心上,收拾停當便打馬直奔農莊,這段日子裡,林平之依然和往日一般,每日在堡內的各個農莊巡視,對其中一些勞作不對的地方進行指點,他很清楚,務農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即便心裡再急,但是青苗莊稼急不得,只能等到秋收之時才見分曉。
三日後的清晨,林平之正在田頭忙碌,忽然一名堡丁跑來,說有人來訪,要林平之立刻返回府邸。林平之不知何事,在溝渠裡面匆匆的洗了把手就上馬趕回府內。
此時大堂上一個身著便裝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正在悠閑的喝著茶,還有兩個隨從站在他背後侍立,見到林平之進入大堂微笑道:“林百戶?”聲音富含磁性,甚是好聽,林平之見此人甚是面生,但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一種就在上位的感覺,又直呼自己的官職,不敢怠慢拱手道:“正是本官,不知閣下是?”
來人並不答話,只是掃了一眼大堂道:“此地並非講話之所。”林平之似有所悟,笑道:“即使如此,委屈三位請隨本官來。”
說罷引領三人來到後院的密室,關上房門,笑道:“此處甚是安靜,請各位放心。”
那人點點頭,道:“還望林百戶在戶外稍待片刻,給咱家一炷香的時間。”
林平之聞言也不答話,只是拱手一禮:“在下少陪片刻,待林某親自沏好茶後再來叨擾。”說罷起身出門親在來到廚房燒水,將茶水沏好後,林平之托著茶盤回到密室,此時那人已經換好了一身的鬥牛服,見林平之返回,對未曾換裝的兩名隨從點了點頭,兩名隨從也不說話,直接走出房門,一人飛身上房,一人在門口境界。
林平之放好茶盤後,那太監忽然開口道:“寧夏府錦衣衛百戶林平之接旨。”
林平之不敢怠慢,連忙雙膝跪倒三拜九扣山呼陛下。
那太監道:“上諭:林平之,你的密奏朕已經看過了,朕很高興,你做的很好,所以,朕準備提拔你一下,不過這點小事用也不配朕來下旨,就讓石文義去辦了。朕給你下旨,只是告訴你,朕派羅祥去你那裡,有他在你那裡,你辦事也方便些。欽此!”
林平之聽的摸不著頭腦,負責宣旨的太監羅祥也是面容古怪。說起來,羅祥也在宮內待了三十年,還沒聽說過這樣的聖旨,雖然只是口諭,但畢竟也是聖旨。羅祥雙手扶起林平之笑道:“林大人,這次咱家就要在你這裡多叨擾幾日了。”
林平之忙道:“公公言重了,您是平之請都難以請來的貴客,何來叨擾之說?”林平之說的並不是客氣話,現在朝中眾多文官三天兩頭要求天子懲治宦官亂政,而且還給這些太監起了個八虎的外號,所謂八虎,為首的自然是司禮監掌印執掌內行廠的頭號權閹劉瑾劉公公,後面就是執掌東廠的丘聚和馬永成,禦馬監掌印提督西廠的谷大用,之後就是張永、魏彬、高鳳還有自己面前的這位羅祥羅公公。
林平之心中認為,這個羅公公大約是被文官集團拉出來湊數的,畢竟之前的那七虎都是執掌大權的人物,唯獨這位羅公公,雖然也是出自太子府,但卻至今也沒有什麽實職,把他也列為權閹實在是過分,之所以把他拉進來,無非就是因為他和那七位都是當今天子幼時的大伴,所以糟了池魚之殃。但林平之也理解,對於文官系統來說,只要是閹人便夠了。看羅公公的樣子就知道,他對自己這次外放寧夏,不但不擔心因為遠離宮城喪失聖眷,反而甚是享受。這個林平之也理解,本來嘛,所謂同行是冤家,京城裡面,羅公公在宮裡受那七虎的打壓,在外朝被文官集團口誅筆伐,好處沒一點壞事都找他,出來反而遠離是非之地,也拜托自己尷尬的身份。不過林平之卻不會因為羅公公不受待見而輕視,他自己本就起於微末之間,對羅公公這種尷尬的處境有一種天然的同情。
羅祥對林平之的態度也很滿意,他此次出來也有打算,雖然不知道皇爺到底派自己來此做什麽,但是必有深意,如果在這裡能立下點功勞,回去也能好過一點,不至於三天兩頭的受氣。特別是此次皇爺讓他宣讀的上諭,他路上念叨了一路,倒不是因為上諭不可錯一字,他們這些人本就練就了一手過目不忘的本事,他念叨個沒完是因為這個聖旨太怪了。自己四歲進宮,今年已經在宮中呆了三十一年,無論是皇爺還是先帝,甚至是成化皇帝朝,自己別說見,甚至都沒聽說過這樣的聖旨。皇爺能對這個林平之頒發這樣的聖旨,可見此人雖然官小職微,但是已經簡在帝心了,自己現在雖然不大受皇爺待見,但是對皇爺還是了解的,皇爺能如此對一個人說話,可見對此人喜愛甚深,如果可以和他接個善緣,也許自己日後還需要多借助此人。故此羅祥對林平之也不敢端架子。
兩人落座後,羅祥笑道:“林大人,看起來這幾天錦衣衛的任命就要下來了,咱家先向你道喜了。”
林平之正色道:“多謝公公吉言,下官身負皇命,自當對陛下盡忠。”他看了看羅祥,試探道:“只是不知公公對居所有何要求,以便下官小心安排。”
羅祥擺擺手,笑道:“無妨,林大人,咱家一介閹人,哪裡有什麽奢求。再說此次咱家也是身負皇命,此次咱家請林大人與咱家密室相見,難道林大人還不明白咱家的意思麽?”
林平之皺眉道:“只是如此一來卻是委屈公公了。”
羅祥正色道:“林大人,皇爺之命大於天。豈能為了區區享受而至皇命不顧,更何況,咱家觀此處雖然不甚寬大,卻是舒適的很,作為咱家此次的居所再合適不過。”
他這個話說的卻是不錯,林平之雖然能吃苦,卻從來不是自己找罪受的人。有條件的時候,林平之總是會盡可能讓自己過的舒服一點,這間密室雖然是密室,卻也有三間之多,一間最小的是臥房,裡面的羅漢床上用的也是最好的錦緞所製的被褥。一間書房可供寫作讀書隻用,還有現在這間作為密談之用的小廳,在小廳外側的小門內則是洗漱方便之地,這還是林平之在京城被軟禁的時候學來的,自己有條件了自然也會仿照著做那麽一處。
林平之笑道:“既然如此,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公公高風亮節,下官欽佩之至。”
羅祥笑笑,忽道:“林大人,日後我們還要長期相處,這下官了公公之類的客套話還是免了吧。如果可以,你我不妨兄弟相稱如何?”
林平之一愣,羅祥在宮裡雖然不大受待見,但也是堂堂八虎之一,更是貴為內廷的大太監。在大明朝,要想混到太監,那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謂太監是宦官的首領,不是誰都有資格被稱為太監的。宦官有很多級別,剛進宮時只能當典簿、長隨、奉禦,如果表現良好,就能被升遷為監丞,監丞再往上升是少監,少監的頂頭上司就是的太監。而不是像市井小民所認為的只要是挨了那一刀,就是太監了!
大明朝皇城共設有內設十二監,四司,八局,統稱二十四衙門。十二監:司禮監,禦馬監,內官監,司設監,禦用監,神宮監,尚膳監,尚寶監,印綬監,直殿監,尚衣監,都知監;四司:惜薪司,鍾鼓司,寶鈔司,混堂司;八局:兵仗局,銀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針工局,內織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二十四衙門都有自己的掌印太監,而最為重要的分別是司禮監和禦馬監。
司禮監:為整個宦官系統中最高的權力機構,“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批答奏章,傳宣諭旨;總管所有宦官事務。司禮監不僅在各宦官機構中處於“第一署”的地位,而且實際上也居於總管、統領其他宦官機構的地位。司禮監總管大太監為所有宦官的首領。現在司禮監的掌印便是被文官集團稱作“立皇帝”的劉瑾劉公公。
禦馬監:管理禦用兵符;替皇帝掌管皇宮內最後一支武裝力量,也是保護皇帝最後的屏障。現在禦馬監掌印便是八虎之一的谷大用谷公公。
而且大明朝的太監也有品級,正一品總管公公一位,從一品禦前公公三位,正二品殿前公公二位,從二品首領公公一位,正三品掌事公公二位,從三品帶班公公三位,正四品內侍公公四位,從四品大公公一位,正五品公公不限,從五品總管太監二位,正六品禦前太監各二位,從六品殿前太監四位,正七品首領太監一位,從七品掌事太監一位,正八品:帶班太監三位,從八品內侍太監三位,正九品大太監四位,從九品太監不限。
羅祥雖然在八虎中是湊數的一個,但也是堂堂的正三品掌事公公,和林平之區區一個正六品錦衣衛百戶之間可以說天差地遠。如果是其他官員,錦衣衛自然可以靠著皇帝親軍和監察百官的權力拿一把,但是人家羅公公就是宮裡的人,比你錦衣衛親軍和皇上之間的關系更加親近,想拿人家?只怕自己先被拿捏了。
以羅祥的這種身份, 就算是要結交,最低也要是錦衣衛鎮撫使一個級別還勉強差不多,而且還不是以兄弟相稱,而是要認乾爹,不要笑,需知道在英宗朝,就連一把手的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就私下認了司禮監掌印王振作為義父。
當然,如果羅祥要認林平之當乾兒子,林平之是絕對不乾的,但是也會覺得蹊蹺,更何況是要和自己兄弟相稱了。
納悶歸納們,林平之卻不能裝傻,連忙開口道:“這恐怕不妥吧?下官官小職微怎敢與公公平輩論交。”相差太過懸殊的兩個人,下者絕不能胡亂順杆子亂爬,否則會摔得很慘,林平之就吃過這種虧,在幾年前的衡山城,無論木高峰還是嶽不群表示會幫自己報仇了,自己就實受了,接過一個差點要了自己命,一個雖然待自己不錯,現在也是自己師父,但是報仇大事還是要自己去幹。從此以後,林平之就知道吸取這種教訓了。
羅祥聞言面色陰沉下來,冷笑道:“也對,咱家一介閹人,說出去都會讓人恥笑,豈敢和林大人高攀,林大人愛惜名聲也是應該的。咱家遠道而來也困頓了,林大人請回吧,放心,咱家走時自會賠償林大人被咱家弄髒的家具被褥。”
林平之這下坐不住了,連忙起身躬身施禮道:“公公誤會了,如果公公真的不棄下官卑微,願折節下交,小弟這就給兄長賠罪。”說罷一撩衣襟作勢要拜,羅祥連忙用手相攙,面上陰霾盡去笑容盡顯:“這就對了吧,賢弟何必多禮。咱家一個閹人,自知不受人待見,賢弟不棄為兄已然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