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來了。王峻山與龔春豔不期而遇。
兩人相見的地點是政府大院的一處新工地。進去後,王峻一眼看到了龔春豔。她她高挑個,身材適中地不胖不瘦,一件薄薄的墨綠色的確良襯衣在身,身材凹凸有致。身為建築工人,她在風吹日曬中,臉龐紅撲撲的,越發多了朝霞一樣的光。
龔春豔上了工地,黃色安全帽一戴,“噌噌噌”爬上了龍門吊車。她爬吊車的英姿颯爽、衣角飛揚,讓在場每個人滿是欣賞。
開吊車是技術活。尤其是這樣的龍門吊車。她坐進吊車操作室,透過四方透明的玻璃,盯著下方。在眾人的注視中,她一手操縱控制鈕,一手操作控制杆,將吊廂穩穩停到指定位置;待吊廂上了料,她揮手揮,示意下方的人走開,再一把製動,讓吊車徐徐上升。吊車“忽”地一聲升上高樓,再“哐當”一聲停下,穩穩當當,準確在懸浮在停靠樓層。
所有人仰頭向上,看著吊車在她手中上上下下,像是欣賞別樣風景。
台上一秒鍾,台下十年功。吊車全靠眼和手,一頓操作猛如虎。龍門吊車上下各樓層全憑直覺,沒有高科技手段精確製導。龔春豔低頭隻憑幾十米開外的上料人、收料人的動作,眼明手快,準確自知道如何時時啟動,何處停靠,成了全場關注的焦點。驚豔了王峻。
男工友們對龔春豔是仰視的。收工時,龔春豔再次鍵步如飛,任由輕薄的襯衣裹著清風,輕快地從幾十米高的吊車上攀爬下來。一著地,她帶著風,像燕子一樣輕盈。她親和有力,讓大多數工友喜歡與她搭訕。工地上有戴春豔這樣的年青女技工,無疑像是仙女降落人間,給疲憊和焦灼的工地,帶來了春一般的氣息,吸引無數的男工友。他們找著這樣的借口、那樣的機會,爭著與龔春豔說話,嗅著她的仙氣,沾上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激情。戴文祥能找到她,可謂郎才女貌,毫不遜色。
見過龔春豔,王峻更加迷糊了:這戴文祥怎麽想的?
不管怎樣,戴文祥是工地焦點人物。除了羨慕,他平和地掛著一種獨特的樂呵,總有人與他逗笑取樂。張二憨憑老師傅才有的資歷和輩份,叫他“大門子”,招手示意戴文祥到他跟前,之後大叫一聲“腦袋”,故作戲謔地道:
“腦袋。說,你什麽時候給我們發飯票?”
戴文祥不知道這兩天不少人見到過龔春豔,不明白為何這麽多人盯著他?他眼睛“滴溜溜”亂轉,笑著,反問道:
“兩憨,你要什麽飯票?”
張二憨臉一黑,拉了臉,道:
“什麽飯票?你可是跟老子裝佯呢!我來問你,你是想先上車、後買票,還是先買票、後上車?”
戴文祥不溫不火,道:
“你個張兩憨,嘴裡是不是跟玉溪佬一樣,含了核桃?話問清楚了,要不我怎麽回你!你究竟是不是想問我,你要上什麽車?是公交車、還是私人轎車,還是大卡車?”
張二憨發現自己被他給繞進去了,一惱,四處抓東西要打戴文祥;戴文祥像隻猴子一樣,躲閃著,嘴裡道:
“你這個張二憨!你以為個個都像你一樣,老騷老騷的,見著個女的就淌口水;是個母豬,看著也是雙眼皮啊!”
眾人哄笑。這話也就戴文祥敢說。換作別人,哪有調戲張二憨的?不少人“轟”地一下子笑開了。直到龔汝德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虎著臉,這才嚇得眾人一下子散開。
乾著活,戴文祥累了。他爬上了一塊跳板,瞇起了眼,再不管其他。像是身外的世界跟他無關。王峻山忍不住,問他跟龔春豔發展得怎麽樣了,什麽時候結婚辦喜事?戴文祥睜開眼,看了看王峻山,不再有精神頭,而是無力地擺擺手,像是連隻蚊子也打不了的有氣無力:
“結什麽婚,還早哩!老囊,你、我是來基建隊乾泥活的。一天到晚,身上沒有一處乾淨衣裳;不掙點錢,忙著結婚,生個孩子,拿什麽買奶粉、買屎尿布!”
問不出答案,王峻山不再作聲。
自從王峻山見到龔春豔,驚豔地認定那是一朵鮮花,水靈地插到了戴文祥頭上。兩人的戀情,給了他無限的憧憬和遐想。人人有對另一半的渴求。工地的主基調是疲勞和蒼白。但不代表這是全部。有時嬉笑和打鬧的快活是有。人在開心歡樂的時候,往往不會孤獨,不會失神,不會想起心中愛戀的人。相反,倒是身處困苦,這種感受才會強烈。人是需要慰藉的。
勞累之余,王峻山想起楊莉波來。在他這名打工學生長久的心目中,工人們的愛情是美好的。他不止一次地幻想著,渴求長大後的某一年某一天,能如願以償,成為工人隊伍的一員,再像戴文祥與龔春豔一樣,找個人作伴,比翼雙飛,過上火紅日子!
不曾想,戴文祥一席話,將他拉回到骨感的現實中。它無疑像是一盆冷水,將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透,濕淋淋的。難道這個世界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多天的打工生活,不巧而遇的戴文祥、龔春豔,讓他祝福兩人,早日成為伉儷。可工地壓榨著戴文祥。他清心寡欲,不敢燃起一丁點的火星子。這多少讓王峻山悲哀。工地除了偶爾的嘻哈,更多的還是困乏;沒有脈脈溫情,沒有濃情甜蜜。想起與三嬸的工農之爭,他不由得問自己:是什麽讓戴文祥不敢接受美好的姻緣;在打工人的世界裡,就不能憑雙手,去迎接明天的美好嗎?
盛夏的高溫,席卷大大小小的工地。持續的高溫,帶來了驟降驟停的雨水。基建隊在不停地更換工地的同時,加快了人員的進出。工地的人,來了一茬,又走了一茬,像走馬燈似的。
來人還是以縣城的居多。縣城的基建隊,自然更多吸納城裡的打工人。不同的人到了工地,彼此是熟人。即使不是左鄰右舍,相隔不遠,算得上街坊。中間雜了的,是諸如王峻山和張春興這樣的城郊人。壩子小,混的是臉熟。工地上來賣的是力氣,彼此間少了忌諱和衝突。工地和農村一樣,不講究隱私。即便是生人,幾日相處下來,經不起刨根問祖,很快通過相識的上輩人,又都成為熟人。
新人給工地帶來的,是生氣。特別是幾個高顏值的女工,點燃了男工友們的激情。
有幾個躍躍欲試的一哄而上,把自己當成了老工人,對年青女工們獻起了殷勤。
年青女工中有幾個在過縣縫紉社、鎮辦服裝廠。她們一身清涼,一進工地,扯直了年青男工友們的眼。特別一位名叫“老五”的姑娘,說話輕聲細語,皮膚嫩得像能捏出水來。她在年青人面前一站,象是肌膚黝黑的非洲人中冒出的一顆白珍珠,讓不少人著了迷。
剪刀石頭布,一物降一物。人也不例外,總有克你、讓你神魂顛倒的那個人。要說例外,無非是你還沒有遇上。一位名叫“二木朵”的男工友,對著老五,很快進入角色。為了接近老五,他有意無意地圍著她轉,不時搭訕,盡是諂媚;老五新來,不拒人於千裡之外,搭他話,問著他工地的事情。
遇到出力的活,機會來了。二木朵趕緊上前幫老五,回來後一臉幸福,似乎手有余香。老五說過的每句漫不經心的話,在二木朵的身上,全在漫山遍野地開花。
相比老五,另外幾個年青女工如此幸運。
幾人沒有受到二木朵眾星捧月般的追捧,沒有捧若明珠似的憐愛。其中一位名叫林青霞的姑娘,人長得皮膚黝黑,一張圓圓乎乎的臉,五官平實。細細看時,全身多了橫肉,長得敦實,滾圓的身子一走路,晃動著打顫。怪林青霞年紀輕輕,二十來負,被張二憨取了個諢名“胖婆娘”。一點不在乎她的感受。
沒有人圍著自己,林青霞有自知之明。要怪隻怪自己沒有老五的資本,就踏踏實實地乾活唄!她和王峻山一樣的臨時打工漢一樣, 專乾粗笨活。只是她沒有小夥子的體力,在實力面前,將女孩的優勢輸得乾淨,卻將力氣小的劣勢暴露無余。
每天林青霞拖著笨重的身子,步履蹣跚。小腳的碎步再配上手勁欠缺的緩慢,她掉價得厲害。她沒有享受過更多人幫忙的待遇,多了卑微。
倒是戴文祥,眼瞅著林青霞和自己差不多年紀,不隨張二憨叫她“胖婆娘”,轉而叫她“林大俠”。“林大俠”是的近日常以武林俠客亮相銀幕的名字,故而戴文祥放在林青霞身上叫的。這個外號,讓林青霞心存感激。所以,她不時報以“呵呵”的笑,算是對戴文祥由衷的感謝。
工地裡剛巧來了一位外鄉的小夥子,與林青霞同姓,叫林清。叫著叫著,他很快與林青霞綁在了一起。只不過林清一副小身板,清清瘦瘦,和林青霞站在一起,剛好互補。
林清不知是怎麽到工地上來的。工地只是他偶爾光顧的地方。或許這個世上有一種叫做“互補”。林青霞很快被林清迷住了。如果說二木朵喜歡老五,是因為大老粗在意資產階級弱小姐的話,那麽,林青霞喜歡林清,似乎也有這種情結。這種情結來自於兩人的反差。
林青霞很快陷進去了。她的眼裡更多的,會多看林清一眼。只要林清到了工地,林青霞會像二木朵一樣蹭老五一樣,去他身邊打轉。
只是林清似乎不願意接近林青霞。他與她保持著距離。林青霞倒貼著大圓臉,不時對他溫溫吞吞,找機會成為搭檔,和他乾一樣的活,找著在一起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