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明白,他從來都知道這裡的一切。
爭鬥,獨特,利益,自私。這裡的一切都需要小心,就像是在荒野上有一塊食物,而美味可口的食物面前又有大群的饑餓豺狼。
那意味著激烈殘酷的競爭。
激烈殘酷競爭的同時,意味著捉摸不透的底線,還有各種虛偽的原則。他喜歡用極致的惡來揣測世界。
因為那樣的話他就不會對世界感到失望。
他知道這裡的一切真相,但是卻沒有做出任何的舉措。
。
今日周六,只有最後一節自修,寂靜的教室裡冷白色的日光燈照亮著一切。周遭只剩下翻書聲,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還有時不時的桌椅板凳聲響。
二中和正常高中有著較大出入,但是學習的課程卻絲毫沒有減少和放松,雖然評分裡的硬實力和軟實力互不相乾,但是在二中也從來沒有人會輕視紙面成績。而且由於范圍性風評,上課的氛圍稱得上是優良了。
晚自修的坐班老師是他們的班主任,張嚴良。
帶著一副金邊眼睛,頂著一頭稍顯精神的短發,平時常常將袖口挽起來,露出不粗但是精壯的臂彎。此時正值八月,他穿著黑色短體,時不時的來回在教室裡渡步。
腳步聲在寂靜的教室裡很明顯。
走到漠然身邊時,他停了下來,看著漠然依舊那樣靜靜的學習,左上角乾脆利落的擺著三本書,似乎是想說什麽,但是頓了頓,還是沒有說出口。
就這樣又過了幾秒,他才繼續離開。
漠然看了一眼離開的張嚴良,然後繼續看書。
一節課的時間很短,感覺才安靜了一會,鈴聲就清脆且明亮的響起。
“叮........”
“放學”
張嚴良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就拿起講台上的茶杯離開,等到他走到門口之時,五班這才再次熱鬧起來。
“張哥!出去逛一逛?”
“曉雨,到家記得給我發信息”
“哇?這個天氣還要出去逛?小心被淋個落湯雞!”
“不還沒下嘛......”
.......
.....
他們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各種呼喊聲交談聲在漠然耳邊。
面前的這一幕就如同一個普通高中放學後的模樣,青春的荷爾蒙在這裡空氣的每一個角落,
紅著臉打鬧的姑娘,
大聲聊天的男孩。
漠然就像是一個社會之外的觀測者,看著他們的各種小心思,如同渾身赤裸。
虛偽與謊言交織出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網,細看便能發現這網下的黑色。
漠然收拾好書包,單肩背上就要離開。
出了教室門才能感受到一種逼人的壓抑,滿天黑雲下,卻沒有呼嘯的狂風,在二樓樓道,漠然抬頭掃了一眼滿是黑雲的天空,黑色碎發下的眼睛裡,盡是陰雲的輪廓。
“漠然”
一道聲音叫住了漠然。
漠然停下來,淡淡的看向叫住自己的人。
然後就看到一張剛才看到的臉,自己隔了一個過道的同桌,白倩。
此時的她的眼睛裡早已沒有了之前那種對於弱者調侃的意味,仿佛之前的那一次只是漠然的錯覺,她帶著淡淡微笑看著漠然,青春少女的靚麗在一身黑白色校裙下肆無忌憚的展露,纖細的美腿下踩著活力的運動鞋。
如果是正常高中生怕是早就微笑相迎,
巴不得二人一起走了,但是漠然知道很多事實,知道彼此面具之下是什麽樣的容貌。 “有事?”
他冷冷的回應。
他知道上課之前的那個舉動不過是為了在老師面前表現的方式,不管能不能成功,她都不虧。深層次的是,“在一個弱者被欺凌之時送去恰到好處的關心”從很多方面來說,這樣的人情往往會更加深刻的被別人接受。
就算真的一點用都沒有,她也不會有負面的效果,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
漠然對於這樣的行為沒有好感也沒有壞感。
白倩笑著抿了抿嘴唇,絲毫不在意漠然的冷淡。在她看來,漠然不過是因為孤獨與孤立之後把自己蜷縮起來的一個刺蝟,冷眼看著世界的一切。她很清楚這樣的人被拯救之後願意付出的精神,漠然在軟實力一塌糊塗的情況之下,還能保持d的評分,間接的說明了他紙面實力的扎實。
也代表,有了被利用的資格。(利用,不是加入圈子)
她笑著道:“蕭勇這個人挺討厭的,仗著體格和有點散打技術,欺負了不少人呢”
先說蕭勇的不是,拉進漠然的認同,然後間接的開解漠然,指出蕭勇還是有點資本的,你被欺負也不丟人的話。
這樣的話術很微妙的把青春期人的心理特點把握住了,她很聰明。
但是漠然一句話也沒有附和,就那麽看著她。
漠然的背後就是烏雲,白倩看著他的眼睛,澄澈而透明,修長而不瘦弱的身子如同一尊雕塑。
不知道為什麽,她第一次感覺到漠然有一點不同.........似乎....沒有傳言那樣唯唯諾諾?
看著漠然沒有反應,她有點僵硬的笑了一下,將準備好的說辭說出口:“其實你雖然不能當時立馬反抗,但還是可以去找老師的”
隨後又到:“如果覺得拉不下臉面,也可以來找我,我幫你.......”
“幫我去找老師?幫我對抗蕭勇?”
漠然忽然開口,搶答讓白倩愣了一下,過了兩秒才點點頭。
漠然沒有回答,只是問了一句:“蕭勇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什麽?”
話題的轉變讓白倩措不及防,她緩過神來才僵硬的笑一下:“可能是....性格如此吧?”
漠然冷冷的看著白倩,忽然陽台外吹來了一股風,卷著校園的樹木搖擺,卷的樹葉飛舞,卷的漠然一頭碎發舞動。
白倩的裙擺也跟著微微搖擺。
漠然扯出一個笑容,道:
“不用了”
........
....
“空!”
一到白紫色閃電在雲層下開枝散葉,連同這黑暗的蘭城也一同明亮了幾秒。
雨下起來了。
瓢潑的大雨來的突然,短短的時間內,地面上就積起了一層雨水。
先行離去的同學慶幸自己走的及時,否則這樣的大雨不管坐車還是打傘,總歸是不舒服的。而還沒離開的同學就更加難受了,看著伴隨雷電的暴雨,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吐槽。
白倩在等自家的車,同時腦海裡思索漠然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蕭勇為什麽這麽做?
當然是因為刷分,軟實力的增強。
但是漠然為什麽這樣問?
是察覺了什麽,還是.....已經知道了事實?
她今天找到漠然自然不是發善心去了,白倩自然不是一個大慈大悲的人物。她是從漠然身上看到了不少的利益,權衡利弊才找到漠然的。
第一,漠然扎實的基礎有利用的余地。
第二,虛偽的善意也是善意,讓漠然感恩流涕的記住她,能給她後續不少的幫助,同時側面的影響力也會在范圍評論裡散開。
第三,利用漠然和蕭勇的矛盾,增加自己的隱藏分。
漠然和蕭勇這件事,雖然校園制度允許,校園氛圍允許,甚至在上面的人也允許,但是違背了基本制度。所以要是白倩“拯救和利用”了漠然的時候,順便把執行正義,懲戒蕭勇,那麽上面的人會更舒服一點。
當然,漠然沒有半點好處,甚至軟實力的評分會更低。
被拯救和施舍,在二中從來不是榮耀。
但是白倩沒想到漠然拒絕了自己,而更讓她意外的是,聽他的話,漠然是好像知道些什麽?
她在教學樓大廳玻璃門後,看著外面模糊的世界,玻璃上一滴一滴的雨水順著留下,將瓢潑大雨裡的蘭城變成了一堆光斑,整個世界模糊而擁擾,變得不真切起來。
看著漠然坐車離開的方向,她若有所思。
。
....
車窗外的雨水不斷敲打,傳出沉悶而細密的聲音。
漠然的頭髮以及校服淋濕了一些,看著車窗外模糊的世界。
雨終於在天氣預報錯了兩天之後下了起來,不過不是中雨,而是暴雨。
回想剛才的那一幕,漠然任何情緒波動都沒有。他知道白倩是為了什麽來的,道德風評和對蕭勇身上的利益,因為主要矛盾是漠然和蕭勇,她需要漠然的“授權”或者說是“求助”否則就算她做了行動也不過是自娛自樂,可能效果不好,甚至可能沒有效果。
但是漠然不是那種將自己蜷縮起來的刺蝟,也並不會對突如其來的救世主感恩戴德。
他不需要救世主,更不要偽善的正義。
出租車停在了蘭城中醫院,司機主動將車停在了醫院門衛邊上。
蘭城作為一個次一線城市,出租車價格卻也不便宜,起步價七塊錢。
漠然從兜裡掏出一張嶄新的十塊,司機便叼著煙麻溜的從腰包裡翻出零錢。雨點不斷的打落在車身上,車前的擋風玻璃模糊了一次又一次。
“慢走”
找完零的司機招呼著,也不在乎客人沒有回應。右手取下了煙深吸一口,漠然就走向了醫院。
積水中倒映著不斷扭曲的紅色車尾燈,離開了中醫院。
......
醫院裡。
“這個病人.......”
住院部老年科的走廊上充滿了怪味,原本被雨水衝刷後的清新感自從走進這裡以後便蕩然無存。漠然頂著濕漉漉的頭髮走來,正巧看到護士長拿著藥水走來。
“哎,漠然來了?”
由於奶奶長期的生病住院,科室裡的人他也大差不差認完了,護士長劉燕也看到了漠然,於是打了個招呼。
“嗯”
漠然一遍揉著頭髮,一邊問:“劉姐,高大夫在嗎?”
“呐,在那,我先去換個藥,待會聊”
劉燕急匆匆的走過。
“好”
漠然看向劉燕指的方向,看到了剛好在給別人看片子的高雨。
高雨是漠然奶奶的主治大夫,年齡三十七,醫術也算是可以,算得上院內中流砥柱。主要是因為他奶奶的情況,醫術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高雨抬頭,剛好看見漠然,於是招呼:“來了啊,你先等一下,我給這個病人看個片子先。”
漠然點點頭,走到一旁坐下。
走廊上人來人往,有歡喜的掛著笑容帶著水果走過。有的滿面愁容但卻硬擠著笑容面對生活。似乎家這個概念在醫院更加的刻骨銘心,親人的含義更加的承重。
漠然看著這一切,仿佛又成為了那個學校裡的觀測者。
漠然的家,不美,也不滿。
父母都已早早過世,在他久遠的記憶裡,他很久以前就跟著奶奶生活。好在父親的離世留下了不少的遺產和兩套房,如此才不至於讓二人的生活拮據。
但是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似乎是因為家庭緣故,漠然情感淡漠,早熟的可怕。
在別人在學校裡喜歡拿著零花錢解饞時,漠然能夠一分錢不用,三餐以外隻喝水。
漠然似乎從來沒有叛逆期,生理與心理的變化被他牢牢的掌握在一個范圍之內,他成了自己的主人。
漠然靠在靠背上,靜靜的等待著。
“漠然,進來吧”
高雨將頭探出醫生辦公室,招呼漠然進入。
漠然進入,高雨就如同往常一樣講了一下漠然奶奶的情況,他聽了很久,最後各種專業術語最後融合成了兩個詞,
“總體正常”和“每日欲下”
這是正常的,漠然的奶奶已有八十四的高齡,她的人生貫穿了兔國三分之二的國史,如今要面對人生最後一個難題。
高醫生問漠然今天要不要陪他奶奶一晚,漠然點點頭。
他可以不感謝任何人, 唯獨不能趾高氣昂的不感謝他奶奶。
就算漠然再早熟,他也不能在七八歲的時候獨自生活,漠然可以面對野性的醜惡,也不否認人性的光輝。人是複雜的矛盾體,對立的特製並不一定會在人身上針鋒相對。
他只是用惡來揣測世界,不是用惡來踐行自我。
但是相對的,漠然唯一的羈絆與人類的感性仿佛隻寄托於他的奶奶了。
在他完全可以丟棄的兒時記憶中,漠然仿佛看周圍的一切都是黑白色的,唯有奶奶有著明亮的彩色。
看見漠然要留一晚,高雨於是開了一份醫囑給護士,拿來一盒白色的藥丸。
“你奶奶正常來說兩三個月沒問題,但是意外難以預料”
高醫生右手拿著筆,看著漠然奶奶的檔案:“總體上來說這個情況的意外是可以避免的,兩粒,口服。”
漠然接過盒子,那東西在日光燈下長長的一條,兩列並排的如同鎖鏈一般,他掃了一眼便拿在手上。
“好的”
交流結束,漠然便回到了病房。
病房是單人間,得益於奶奶各種保險沒斷過,住院只花少量的父親遺產。
奶奶的臉頰上滿是皺紋,花白的頭髮早已被剪短。安靜的室內自從漠然坐下後,便只剩下了奶奶的緩慢的呼吸,
綠色的心電圖不斷起伏,伴隨著呼吸互相交錯。
呼——吸——呼——吸.........
漠然覺得,
手上長條狀的藥丸仿佛鎖住了他,
也鎖住了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