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張揚一直覺得省城黃海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每到夜深人靜時就像有一個永遠打不開的心結一樣，長長地歎息。張揚說不清他在黃海的那場無疾而終的初戀算不算一場狗血愛情劇。

　　90年代初，當年大學畢業生還是香餑餑，所有人幾乎都擠破了腦袋想方設法能留在省城。張揚就讀的這所部屬高校名聲很響，可留在省城的名額僧多粥少，能如願留在省城的名額畢竟有限。張揚班上一個小巧玲瓏的女生為了留在省城，委身嫁給了一個剛喪妻的助教，圓滾滾的助教比女生整整大了17歲。從偏僻農村考上的張揚，地地道道的貧困生，每年都申請助學金才能不至於輟學，自卑的他在這所名校裡毫不起眼，他不敢有這樣的奢望，父親更希望他學成後回到鄉裡光宗耀祖。

　　當年張揚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送到村裡時，驚動了十裡八鄉，更多的人得知後張大了嘴巴，好一會緩不過神來，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那場面連鄉長都驚動了，親自上門來賀喜。村裡人們記不清多少年了村裡才出了這麽一個大學生，且是省城的名牌大學。那天張揚父親的腰杆一輩子也沒那麽直過，用鄉裡人的話，雞窩裡飛出了金鳳凰，張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在楊村，百分之九十人家都姓楊，姓張的僅有張揚一家，張揚父親為了融入這個龐大的楊氏家族，給兒子取名張揚，有點討好巴結的意思。張揚的父親因為太窮一直窩窩囊囊地寄人籬下，37歲那年才娶了一個逃荒來的河南女人，也就是張揚的母親桂花。在村裡人眼裡，日子緊巴的張揚父親在張揚長大後能否給兒子討上一房媳婦都是個問題，這個話題也成了村裡許多人的擔憂和飯後的笑談，更多的人等著看這家人的笑話，可張揚卻一夜之間似的成了金鳳凰，村裡的楊姓人一下子不知所措，頓時都慌了手腳，覺得張揚考上省城大學，是給了他們一記分外響亮的耳光，楊氏人第一次感到了在楊村地位的動搖。

　　父親不止一次給張揚寫信，希望他大學四年後能回到家鄉。其實張揚父親有著自己的小算盤。鄉長在張揚考取大學的喜宴上敬酒時說了一句讓張揚父親顫栗不已的話，你比我有種，生了個這麽有出息的兒子，我們做個親家如何?雖然是酒話，簡直逆天了，與鄉長成了親家，那是何等的高攀何等的榮耀，以前張揚父親想都沒想過，十八輩子也不敢想的，那是多麽榮光的事。那一晚鄉長醉了，張揚父親更是醉得一塌糊塗，睡了兩天醒來腦殼子還生疼不已。

　　送張揚去省城大學報到回來，村支書楊存居然很客氣地喊住張陽父親，親切地握住他的手，滿臉虔誠地說有什麽難事盡管開口，以前不擔待的地方，請別介意。張揚父親想村支書一定那晚聽見了鄉長酒後跟他攀親家的事，那晚支書像個奴才一樣低著身子小心翼翼跟屁蟲樣緊跟在鄉長屁股後面，生怕酒高了的鄉長有個閃失，稀裡糊塗弄丟了自己戴了多年的村支書這頂烏紗帽。村支書臉上堆滿了謙卑的笑。村裡人第一次看到村支書在鄉長屁股後的唯唯諾諾，全沒了以前在村人面前的不可一世。

　　天上真掉餡餅一樣，張揚大學畢業後居然交上了狗屎運，省城一家機關居然看中了張揚。當張揚拿到報到通知時， 許多同學都目瞪口呆，不知道這個平時最不起眼從農村考進來的農家子弟到底有著怎樣的硬後台，

不動聲色地就留在了省城，並且是省級機關，許多女同學四年來第一次認真看了一眼這個貌不驚人的瘦高男同學，這才發現張揚如果稍微在胖點，是個很討女孩子喜歡的帥哥，想想一切為時已晚，不由一聲長歎，錯失良機。　　去單位報到前，張揚回了一趟家，沒想到他留在省城機關工作的消息比長了翅膀還快，幾乎全縣到處都是關於他的種種傳聞，有鼻子有眼的神了一樣，有說張揚要在省裡給領導當秘書，有說班上一個女同學看上了他，那女同學的父親可是省裡的大官，家中小車一長溜，光秘書就好幾個，要不了幾年張揚就回家鄉當縣長了……總之，張揚成了村裡人眼中的神，前途不可限量，將來某一天到中央當領導的可能都有……張揚被所有人仰視著，沒有人對他的光明前途產生絲毫的懷疑。當然張揚後來才聽說了這些有點誇張的傳言故事會一樣，自己也覺得好笑。讓張揚局促不安的是那次在縣城汽車站下車後，他正擠在人群中排隊買回鎮裡的車票時，父親突然出現在縣汽車站售票大廳，大聲叫著張揚的名字，看到他後，一把他拉出了長長的隊伍。張揚跟在父親後面到了車站外大廣場上，張揚才知道，鄉長和村支書都來接他了，開著鄉裡唯一的那輛黑色桑塔納轎車，村支書伸著脖子正在張望著，見張揚父子走來，快步上前麻利地接過張揚的的背包，又將張揚和父親讓進車後座，自己才挪著肥碩的身子擠進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