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天堂和地獄僅一步之遙，最最關鍵的就是那一步。張有高想想60多年前的那個深夜，至今事情心裡還有絲絲害怕，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如果那一步跨出去了，他的人生將是冰雪兩重天。

　　部隊攻佔了一個個城市，夜行晝宿向南挺進。大夥兒都知道，接下來的將是一場比一場慘烈的惡戰，連續十幾天的戰鬥已經有好多戰友把生命丟在了那一塊塊被炮火翻過幾倍的焦土地上。一路向南，張有高突然發覺走過的地方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曾經來過似的，可因為是夜晚，他不敢肯定，待部隊掩蔽下來，他看到夜色中土堡上的高大皂角樹，突然一激靈，心一下子被揪緊了，部隊來到了他的家鄉，千真萬確。

　　五年前，在鄉小學擔任國文教師的張有高去縣城購買教具，目睹了鬼子燒殺搶掠的殘忍，心中的火騰地衝出老高，經過顧堡小鎮時，八路軍的部隊正在動員青年踴躍從軍，張有高毅然加入了這支幫窮人打天下的部隊，報好名領了軍裝，他幾乎一路飛奔回家和妻子道別。他的兒子剛出生65天，妻子得知他突然要丟下她從軍，愣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哭著求他不要冒這個險，解救全中國的窮人不差他一個人。張有高親了親繈褓中的兒子，對滿臉淚水的妻子說了一聲，等到勝利了，如果我沒回來，你就帶著兒子改嫁。說完頭也不回地跟著部隊走了，他擔心再多待一分鍾，妻子的淚水就能動搖了他，再也跨不出家門。

　　這一走就是整整5年多，5年裡他自己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浴血奮戰，殺了多少敵人。他踩著戰友們的血跡已從一個戰士成長為一個尖刀連的連長，在部隊裡有打仗不怕死的“張老虎”之稱。敵人聽到他的名字聞風喪膽。他找到團長，悄悄把駐營地是他家鄉的情況報告了團長，並懇求團長同意他今夜乘著夜色回家看一眼，僅僅看一眼妻兒，這樣哪怕第二天犧牲他這輩子也知足了。每當戰鬥歇下來，他最想念的就是兒子，不知兒子怎樣了，他曾無數次地夢見兒子被鬼子抓走了，他提著槍拚命追呀追，就是追不上……只要一上戰場，衝鋒號一響，他就像猛虎下山一樣，揮著大刀如入無人之境，鬼子一個個倒在他的刀下，鬼子只要聞聽他“張老虎”的吼聲大驚聲色，落荒而逃。

　　團長足足抽了兩支煙最終沒同意他的請求，嚴肅地告訴他，一旦走漏了風聲，突圍出來的兄弟們迎來的將又是一場死戰。他有些委屈但也只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好吧，我服從命令。

　　可一回到營地他怎麽也控制不了自己，他知道也許這一走，說不定哪一天一個子彈不長眼就咬住了他，他再也見不到兒子了。夜靜得怕人，困獸般的他終於沒能按捺住自己，換上便裝乘著夜色潛入夜幕中，他弄清了部隊扎營的地方叫潘家堡，離他的家只有不到3裡地，他在黑暗中飛一般穿行著，腳下呼呼生風，遠處村莊裡只有幾戶人家還亮著燈，昏黃的燈光在漆黑的夜裡特別扎眼，日思夜想的家就在眼前，激動不已的他呼吸聲也越來越粗，心快跳出來了。夜深了妻子還沒睡，家中那盞昏黃而搖曳的燈似乎就在等著他，也許妻子擔心他天黑找不著回家的路，這盞燈已為他亮了5年，那燈就在他的心裡亮著，暖融融的。

　　村前的一條小河攔住了他，他放慢了腳步，剛把腳伸進河水裡，就渾身打了個寒戰，家裡的燈似乎也晃了一下，他想起了團長的話，一旦走漏了風聲，全團弟兄們的性命就提在手上了。

　　他暗暗為自己的衝動捏了一大把汗。死死盯著家裡的燈光看了最後一眼，掉頭就往回飛奔，又悄悄地潛入營地中。

　　部隊天亮前就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天亮後村裡人紛紛傳言夜裡一支隊伍悄悄經過了村莊，只是村裡的偽保長和大地主錢巴眼及錢家幾個無惡不著的護衛兵不見了，有人私下裡傳說夜裡過的是一支國民黨裝備精良的王牌正規軍， 沒擾老百姓，只是把保長和錢巴眼帶走了。

　　兩天后，村外2裡遠的大池塘裡漂浮著幾具屍體，村裡好奇的人看了後說有點像保長和錢巴眼幾個人，可保長及錢巴眼家又沒人去收屍，只是保長他們從此就消失了，這成了村裡人解不開的一個謎團。

　　解放後，張有高已是一個縣的縣長，風光地回家看望妻兒，兒子已經8歲了。妻子告訴他，三年前的一個深夜，保長和地主錢巴眼帶著幾個背著槍的偽兵突然衝進他的家把她娘倆捆了起來，要她交代自己的男人是不是投奔了共產黨，她死活不說，謊稱自己也不知男人幹什麽去了，他們就在她右臉上劃了一刀……她疼昏了過去，醒來發現保長他們死了，幾個人隻說了一句“別害怕，我們是來救你娘倆的”說著背著死人消失在夜幕中……

　　原來，部隊的行蹤引起了偽保長他們的注意，有耳目認出了張有高，只是不敢最後確認，可偽保長他們也弄不清到底是哪方面的隊伍，為了弄清楚隊伍的性質，他們偷偷摸進張有高家捆了他老婆、兒子，如果真是共產黨的隊伍，張有高肯定會乘夜色回家看望妻兒，只要張一回家，他們立即就以雙燈晃動為暗號讓守在村外的人十萬火急把情報送到十裡外的日軍據點夜襲營地。

　　團長得知張有高的情況後火速安排幾個偵察兵潛入張有高家中，果真偽保長他們來了……

　　多年後，張有高還得知，如果那夜他跨進家門一步，等待他的將是一杆子抹到底，留在家鄉的嚴厲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