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雖然離我遠去了，可我總也忘不了他和他的11支香煙，仿佛又看到那11支燃著的香煙，輕煙嫋嫋飄向遠方，一直飄到一個叫天堂的地方。

　　從我記事起，每逢清明節這天爺爺總在家裡舉行一次香煙祭奠儀式，在家中小四仙桌上點上11支香煙，點一支念叨一聲，直到把“大奎、大壯、小凳子、劉細糧、張二小、羅大缸……”一個個名字喊了，自己才點上一支，然後一個人獨坐著陪著，直到那11支香煙慢慢燃盡……後來我才知道爺爺以香煙祭奠他的戰友，爺爺每每說起就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上海高橋戰役打響前，爺爺有一支德國造左輪手槍是在戰鬥中從被擊斃的鬼子軍官身上繳獲的，更讓戰友們眼饞的是爺爺還從鬼子官身上搜到一包上面印滿了歪歪扭扭蚯蚓樣外文的香煙，戰友們個個鬧著要嘗嘗外國煙是啥滋味，爺爺堅決不同意，要等打下高橋慶功時才露面，哪知那是一場三天三夜的惡戰，爺爺所在的部隊遭到鬼子正規軍的強火力抵抗，那場戰鬥有400多個戰友壯烈犧牲了，其中就有眼饞爺爺香煙的7個老鄉，爺爺在那場戰鬥中也負重傷，鮮血染紅了那包香煙……原來那11支香煙是爺爺以獨特的形式在祭奠他的11個戰友兄弟。

　　1942年的秋天一個深夜，爺爺和村裡11個小夥子帶著滿腔豪情偷偷參加了八路軍，七年後，經過不下上百場的浴血奮戰，最後從戰場上歸來的只剩下爺爺和一個叫孫大扣的。爺爺放棄了組織上給在城裡安排好的工作，帶著三枚軍功章回到家鄉在農村默默幹了一輩子。

　　爺爺的頭上有一塊很大的疤痕，那是在抗美援朝戰場上，一塊彈片削掉了他的半塊頭皮，他居然撿回了一條命，在以後的幾十年裡爺爺的頭疼病越來越嚴重，直到最後幾年不管什麽止痛片也無法減輕他的痛苦，爺爺就一支接著一支香煙來麻醉自己減輕疼痛，本來煙癮就大的他煙癮也就越來越大。記得當年香煙計劃供應時，爺爺也曾為香煙犯過愁，沒煙抽夜裡誰不著覺，有人給他出注意，憑他的身份只要去縣供銷社跑一趟，誰敢不賣香煙給他這個人民的功臣，他斷然拒絕了，一次也沒開過口。後來解放後在城裡當了幹部的那個叫孫大扣的戰友隔三差五派人送幾條煙給爺爺，才救了他的急。有人得知爺爺有這麽個有權的戰友，於是拎了兩瓶好酒請爺爺通融通融這層關系倒騰點香煙發財時，他立即陰了臉把來人轟了出去。

　　在我的印象裡，爺爺從來舍不得抽好煙，可每年他交的黨費卻足夠買好幾箱高檔香煙。我大學畢業剛工作那年中秋節回家，給爺爺買了一條紅杉樹，他抽出一支在鼻子下陶醉般幸福地嗅著，最終還是舍不得抽，每次出門總在袋裡放上一包，遇到村裡人就掏出一支，“這是我孫子發了工資孝敬我的好煙，盡管抽！”，話語裡滿是自豪。以後每次回家我總忘不了給爺爺買上幾條好煙孝敬他老人家。後來還是父親告訴我爺爺根本沒舍得抽那些煙，全拿到村裡的王二商店換了低檔煙。

　　爺爺的煙越抽越凶，一支接著一支，誰也勸不了他，勸他少抽點，抽好一點，他笑呵呵地說，“彈片削破了我的腦袋，閻王爺都沒收，這幾十年的好日子我算是白撿來的。這輩子不抽是不行了。”依然一支接著一支抽，一天抽三、四包成了家常便飯。

　　去年秋天，我們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爺爺吃不下飯，煙也不想抽了，喉嚨疼得厲害，父親帶他去醫院一檢查，咽喉癌晚期。所有的人都慌了，爺爺卻沒事人一樣。縣裡領導得知後，立即安排他住進了市腫瘤醫院，並從省城請來了最好的手術專家，爺爺得知後怎麽也不同意做手術，還對縣裡的一個領導發了一通火，“這份情我領了，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我83歲了，看不看都一樣，不能瞎折騰國家的錢。”當領導詢問他還有什麽要求時，他卻有些忸怩地提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外的要求，想去他戰鬥過的幾個地方看看，看看大奎他們和他長眠在那兒的戰友們。我帶著兩條蘇煙陪著爺爺滿足了他的最後心願，每到一個烈士公墓，爺爺拖著虛弱的身子仔細尋找著他熟悉的名字，一一獻上鮮花，然後把一支支香煙點燃，臨走時還拍拍那些刻在石碑上的名字，“兄弟們，老哥就要去看你們囉！”我看見爺爺的眼裡有淚光在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