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啊。”

　　尖叫聲從旁傳開，杭晝晝閉上了眼緊縮在季央的身後，瑟瑟發抖。

　　“好茶，好水，好弦啊。”

　　“哎呀，我會飛了，快看快看。”

　　“嗚呼，好順滑啊，像雲層裡一樣，嗚，好冷。”

　　葉二把茶杯扔上了天，茶水直接灑到了他身上，他依舊如同入魔了一般瘋言瘋語。

　　季央並沒有心力管葉二，此時的她正把全身心都放在門口歪斜著的猩紅瞳孔，它們透露出了一絲異樣的詭邪。

　　嘶...呀

　　季央二人如同聽到難聽刺耳的聲音自門上傳來，像是萬年不動的生鏽的機械聲轉動起來。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鮮紅如血猶往下垂落粘液的手不斷地從門縫伸出，扒在門上，它們用著力，一點點的把門拉開，像是門很費勁一般。

　　噗呲

　　咚咚

　　半扇門被費力的打開，那些鮮紅手掌趴伏地面，邁著穩健步伐，一步一步前行，行走甚是緩慢，但是每行一步季央都覺得自己的心臟就多跳一下，她此時如鯁在喉，呼吸變得急促，視線愈發模糊，快要覺得窒息下來，渾身如篩糠一般。

　　她的視線裡那些鮮紅手掌愈發接近，它們頂部的那些猩紅瞳孔直直的注視著她，季央感覺到周遭所有的書櫃都開始蠕動，它們木製紋理裂解開來，從漆黑的洞孔中延伸出無數猩紅的眼睛，瞳孔中又伸展出鮮紅的手掌，它們輕盈地舞動著，歡聚在她的身旁，季央水藍色的瞳孔渙散下來，緩緩閉上，頭髮凌亂的披散，她的氣力在此刻消散，全無鬥志，抖動著身體倒了下來，渾身被汗水浸透。

　　好難聞刺鼻的氣味，好熟悉的氣味，攤坐下來的季央感覺自己站回了某處記憶浪潮中，她顫抖著睜開眼睛，看向自己胯下，全部都是黏著汙臭的水漬，那些水漬流淌著，逐漸變成如血一樣的紅色，一點點漣漪蕩起，一個到處長滿猩紅眼睛的殘破臉旁浮現出來，除了眼睛外其他器官全無，它仰視著俯看它的季央，那些猩紅眼睛閉合然後張開，如同嘴巴。

　　啊...嘶

　　它們如是開口。

　　“我......是......你。”

　　“我......是......她。”

　　“我......是......我們。”

　　季央察覺到自己的四肢軀體被什麽東西抓住，她驚懼的看向四周，那些鮮豔如血的手掌將她四肢牢牢抓緊，不斷地順著軀體向上攀爬，爬上她的臉龐，爬至她的鼻腔、耳室，爬進她的嘴巴，伸進她的喉嚨。

　　全身如同被重物壓著，季央的心臟如同擂鼓，她的大腦思考停滯下來，驚恐茫然的瞳孔中見到那張無面人臉龐不斷扭曲疊加，無數個眼睛聚合在中央，變成了正常的兩個猩紅眼睛，它的其他器官慢慢成形，它的頭顱之上裂解成無數碎片，那些骨茬裸露著，有些插進了白花花的腦漿裡。

　　無面人的面容逐漸浮現出來，她怯生生地看著季央，膽怯的動著嘴唇，輕聲輕語。

　　“為...什麽...”

　　“為...什...麽”

　　“我明明...可以忍...受”

　　“你...為什麽...要帶我...出來”

　　“我...明明...可以...死在那裡”

　　“為什麽，讓我看到不一樣的色彩”

　　“我，不理解。”

　　“為什麽?”

　　“我們不能如你們一樣的享受陽光。

”　　“為什麽！！”

　　為什麽?

　　因為好奇！！

　　季央覺得自己內心有個小醜在狂笑發癲，它瘋狂的笑著自己，因為我很好奇啊，我很想看看你出來後見到外面的世界會是什麽樣的！

　　因為我好奇啊，你是會開心呢，還是沮喪呢，你會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呢，還是向拯救你的我拜謝呢，我真的很好奇啊，我好想知道你的反應啊。

　　十二三歲的少女滿臉驕傲的不顧一切把女人拖了出來，向她興奮地介紹著這片美麗紛雜的世界，她漂亮的臉蛋寫滿了自豪，她揚起了高貴的頭顱，她期待著女人的誇讚，她期待著女人的感謝，她覺得她是女人的拯救者。

　　可是少女想錯了。

　　女人怯生生的臉變得異常平靜，她緩慢走到一處石頭旁，用力，用上常人難以想象的勇氣撞了上去。

　　鮮血四溢，腦漿橫飛，骨茬裸露，女人癱倒在那。

　　少女驚呆了，臉上沾滿了女人濺射過來的血肉，腦漿，她呆立在那，一動不動。

　　為什麽。

　　大雨傾盆而下，衝散了鮮血，如同女人無神的猩紅瞳孔。

　　為什麽?

　　我做錯了嗎?

　　少女站於大雨中，看著女人殘破的軀體，她心癢癢的，好想發笑。

　　她嘴唇囁喏著。

　　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季央水藍色的眼睛恢復了一絲靈動，她被鮮紅手掌堵塞的嘴唇劇烈的抖動著，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呀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是想那樣說的，對不起，我沒有傷害你們的意思。”

　　“對不起，不要靠近了。”

　　“不要過來！”

　　“嗚嗚，爸爸。”

　　“我做錯了什麽，他們那樣看著我。”

　　“我沒有惡意。”

　　“為什麽，我是想幫他們的。”

　　尖銳的驚叫有些警醒了季央，她恢復些許靈動的眼睛往旁一撇，便看到杭晝晝跪坐在地面上，她的淡金馬尾散了開來，雜亂的披被在身上，漂亮的裙裝因其在地上不斷滾動，顯得汙穢不堪，她抱著臉龐大哭，不斷地向一個方向叩頭，鮮血浸濕了她的額頭。

　　晝...晝

　　季央見杭晝晝那樣，心裡有些焦急，她的眼神愈發明亮。

　　“啊啊啊，我能溝通弦了，我踏足見律啦，呵呵呵呵哈哈哈。”

　　“哇哈哈，我晉升第二見律啦，我是葉閥閥主，我是青楓葉序主。”

　　“我是葉閥少主，終於取得屬於我的榮耀！！！”

　　“哈哈哈！！”

　　狷狂的聲音落入耳中，季央被話語再度驚醒，她此時的腦袋異常清晰，原來他是。

　　一抹好奇色彩重新回到了她那靈動的水藍色眼中，逐漸清醒的她開始審度這異樣的場合，它們透露著古怪。

　　季央眼神下移，那個女人依舊張大著猩紅眼睛看著自己，嘴裡不斷念叨著。

　　原來如此啊。

　　季央恍然，她嘴角慢慢揚起，猛然張開，狠狠咬下，伸進她的嘴裡不斷蠕動著往下的鮮紅手掌被她齊根咬斷，殘余的手臂在她身上晃動著消失，季央吞咽下口水，輕言道:“如茵。”

　　一層翠綠薄膜從其身上浮現，那些攀爬纏繞著她軀體，進入她鼻腔耳中靈活如蛇的鮮紅手掌被驅離開來，然後落地慢慢消散。

　　季央動了動身子，緩緩站起，收攏了頭髮，她複又蹲下，那雙靈動聰慧的眼睛有抹悲傷，她看著那個茫然依舊喃喃自語的面龐，苦澀的開口道:“對不起。”

　　“但是，我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我沒有做錯選擇。”

　　“問題的根源出在我自己身上。”

　　“我理所當然的順從自己的好奇心。”

　　“我未有考慮過你的感受。”

　　“我們生活在兩種世界裡，這造成了天然的底層認知差異。”

　　“我沒有從你的世界角度思考問題。”

　　“一切的悲劇來自於我的自大與傲慢。”

　　“我是個十足的爛人，我自認為拯救者。”

　　“我認為自己在做好事，我認為自己無意傷害你們。”

　　“我用自己的思維邏輯去橫加干涉。”

　　“爛透了。”

　　“從那天起，這份愧疚與迷茫始終困擾著我。”

　　“幸賴葉閥主，我帶著這份愧疚能不斷地去看去想去思考。”

　　“我對不起你。”

　　“我不可能征求你的諒解。”

　　“但我會去嘗試改變這種不合理。”

　　“因心中自我的那份悸動， 帶來了災禍。”

　　“如今我會慢慢地束縛它。”

　　“約束使我們成為生命。”

　　“我以我的名字季央，向你保證。”

　　“再見了，小怯。”

　　季央的眼神中與小怯的眼神中有著一絲釋然，她輕輕地親吻了下小怯殘破面龐的額頭，感受著周遭事物不斷消融沉解，她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季央閉上了眼，再度睜開，她水藍色的眼睛已是一片澄澈乾淨，只是多了份凜然，她環視四周，漆黑一片，她運使形術，出現光芒，依舊是沒有絲毫變化的休息室，書櫃之上的抄本藏品完好無缺，大門緊閉著，茶桌上擺著茶點，地上則是破碎的茶杯和流淌著的茶水。

　　現實未有影響，剛才一切都是幻境?從我、晝晝和葉二情況來看，我們的情緒受到了挑撥，見到自己心中最難以釋懷的症結，情緒被不斷放大加重，這是哪種序列的手段?能影響情緒殺人的這麽高層次的序列為什麽會在卻安府出現?卻安府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會針對大安圖書館?這裡只是個圖書館啊，都是群學生、教授、旅客之類的，還有書籍、孤本、收藏品之類的，為什麽要攻擊這裡?

　　等等，收藏品?！

　　他們的目標難道是某一項收藏品。

　　不行，得要通知杭伯父，這種序列必然會影響到他人，如果不阻止，會出現無數死難者的。

　　季央大腦飛速運轉，繼而看到杭晝晝與葉二依舊說著胡話，做著瘋事，他們還沒有從自我世界醒來。

　　現在優先解決他們的問題。